飄天文學 > 愛你無盡時 > 第一百六十章 尾聲
    程懇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從清晨到日落。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么靜靜地躺著,長長地睡上一覺。

    蕭齊趴在床邊,癡癡地望著程懇蒼白秀麗的容顏。一雙眼熬得通紅,嘴唇干裂,嘴角已經起了泡。

    曾幾何時,他多盼著能有一個機會,只有他和她,遠離喧囂的人群,靜靜地待在一起,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

    現在,她就在他面前,距離不過一尺。沒有彼此怨懟,也沒有惡言相向。甚至,他可以肆意親吻她的額頭和臉龐,將她微涼纖細的手緊緊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可是,如果有得選,他根本不愿意有這樣的機會。他寧肯她像見到貓的耗子一般躲著他,又如警覺的刺猬一樣對他豎起全身的戒備。只要,她是安穩的。只要,她還會笑,還能怒罵,而不是這般死氣沉沉地躺在自己面前,不言不語,安靜得仿佛一縷魂魄。

    睡夢中,程懇微微蹙起了眉,低低地哼了一聲,長長的睫毛不停地抖動著,似乎在夢里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心心。”蕭齊切切地喚她,“哪里痛?別怕,我在這里,哥哥在這里。”

    程懇的身體扭了扭,手指下意識地蜷起。

    “乖。”蕭齊輕輕搓著她的手心,試圖讓她平靜下來。目光觸到她腕上的那道疤,心臟驟然一縮。他輕輕抬起她的手腕,放在唇邊反復親吻,慢慢的,淚水順著干涸的眼角淌了下來。

    病房的門嘎吱一聲響,蕭齊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目光卻沒有游移。

    “怎么樣了?”是剛結束手術,匆匆趕來的阿誠。

    蕭齊并不回頭,只無聲地搖搖頭。

    阿誠嘆了口氣,拍拍蕭齊的肩膀,“去洗把臉,休息下,我來替你。”

    蕭齊仍是搖頭,目光緊緊地鎖定程懇,似乎生怕一個晃神,她就會消失不見。

    阿誠探下身子,拿手背貼了貼程懇的額頭,轉而對蕭齊道,“聽我的,去休息下,好好吃個飯。這樣下去,程懇還沒醒,你自己先垮掉了。”

    見蕭齊還是不肯,阿誠用力推了他一把,“你也不想她一醒來,看到的就是你這副落拓模樣吧。”

    蕭齊終于抬眸看了看阿誠,慢慢地站起身來,“謝謝你,我很快就回來。”他一整天沒吃沒睡,嗓子幾乎啞得發不出聲。

    阿誠看著蕭齊的頹廢身影,再嘆了一口氣。似乎仍不放心,他在門口躊躇了半晌才慢慢離開。

    洗手間的鏡子前。

    蕭齊定定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頭發凌亂,衣裝不整,雙眼滿布血絲。手臂上的幾道劃痕,已經結了暗紅的疤,他狠狠地按了按其中一道,遠沒有心里那么疼。

    蕭齊扯了扯身上阿誠帶過來的,不太合身的黑t恤。用力擰開水龍頭,把臉伸到底下,嘩嘩地沖洗。

    蕭齊直起身,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又匆匆地從洗手間出來,剛走出幾步,就與從電梯里出來的曾黎迎面碰上了。

    “你在這兒啊?”曾黎問。

    蕭齊點點頭。

    “程懇……”

    “還沒醒。”

    “別著急了,醫生不是說沒傷到要害嗎,早晚會醒的。”曾黎說完,擔心地看了蕭齊一眼,強擠出個笑,“我,給你帶了點吃的。”她舉起手上的保溫桶,在他眼前晃了晃。

    “謝謝你。”

    “不用。”

    蕭齊又不說話了,埋頭往病房的方向走。曾黎跟在他身旁, 與他錯開一個身位的距離。

    她覺得眼前的沉默實在有些詭異,只得自顧自地打開話匣子,“蓮藕排骨湯,清火的。你多喝點,對嗓子好。”

    “謝謝。”

    “說了不用。”曾黎的聲音小了下去。

    兩個人還未到門口,就聽到病房里傳來的低低的交談聲。蕭齊先是一愣,臉上浮起一絲狂喜,往前沖了兩步,又慢慢地停了下來。

    “我都聽小黎說了,你怎么這么傻啊1是阿誠的聲音。

    “我,我這不是……好好的……”

    “你說,你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怎么跟你哥交代啊1

    “對不起,阿誠哥,讓你擔心了。”程懇的聲音很 聲音很低,“我那時候沒想那么多,就是,就是不想看他有事。”

    “傻丫頭,先前還死不承認心里有他。這回倒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嗎?”

    程懇沒接話,反問道,“阿誠哥,你有沒有后悔過?”

    似乎是程懇的問題太突然,阿誠沉默了很久,才輕輕地應了一個字,“有。”

    “我也是。”

    門外的蕭齊身形一頓,凝聚全副身心去聽。

    “有一陣,我們總是吵架。他不像以往那樣遷就我,我也覺得自己沒有錯,關系變得很糟。后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我們之間誤會越來越深,我想過好好解釋,又覺得實在不必自降身段,他既然愛我,就應該無條件信任我。直到,那天我們大吵了一場,接著我出了事,孩子沒了,我才真正后悔了。我能想象到他當時的難過和憤怒,我不怪他,想著好好向他道歉,跟他和好,再要一個孩子。我天天盼著他來,哪怕是怨我,罵我,我都能夠接受。可是沒有,他一次也沒再出現過。”

    “分開的那段時間,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覺得日子灰暗得透不過氣,天都快塌了。有一天,趁著我爸出門買菜,我割了腕。那一刻,我滿腦子里仍想著他。我知道他有多愛我,負氣地想用那樣的方式讓他難過,讓他后悔,讓他痛不欲生。”

    “然而,他還是沒有出現。是我哥救了我,哥哥說如果我死了,爸爸該怎么辦。他還說孩子的事只是個意外,是蕭齊負了我,他根本就是個大混蛋。我聽了我哥的話,不再想著死,開始恨他。他怎么可以那么動情地給我畫一個關乎未來的大餅,又毫不留情地將它摔個稀巴爛。”

    “我躲到元洲,不讓任何人向他透露我的一點消息。聽說他發瘋似的找我,我的心里終于好過了。我覺得我用自己的方式,狠狠地報復了他的絕情。可是阿誠哥,你知道嗎?我就是這么虛偽。和他分開的第一年,他設計的云山項目獲了獎,我在頒獎儀式的現常第二年,他去美國游歷,帶回了自己的畢業作品。我把它從報紙上剪下來,偷偷地收好。第三年,他在青市的水上樂園項目建成,我背著家人去那里坐了一整天。第四年,我和他,終于面對面地相見。小黎帶上他,笑吟吟地介紹說他是她男朋友的那一刻,我已經死掉的心卻突然痛了起來。”

    “自他出現,我既盼著與他再見,又怕被他瞧出一點半滴。我拿最最狠毒的話刺痛他,心里卻期望著他在心痛的時候能想起點滴從前。你瞧,我就是這么口是心非,自欺欺人。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會拿那些想忘又忘不掉的事,翻來覆去的想。直到最后,越想越難過,后悔包裹了我。原來,我根本不是在恨他,而是在恨我自己。”

    “如果,”程懇的聲音哽咽了,“當初的我,不是一味地逃避,被動地接受他的愛,能夠學著多主動,多付出,向他袒露心扉,我和他,絕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的自以為是和所謂的自尊謀殺了我們的愛情。”

    “從小到大,他的光芒蓋過了周圍所有人,學校里有一半的女孩都喜歡他,我一直冷眼旁觀著,嘲笑她們的膚淺,不愿做她們中間的一個。因為親眼見過他對那些女孩冷漠敷衍的態度,所以,從一開始我就對他設定了界限,只能遠觀不可靠近。即使是我們在一起后,我的倔強和自尊也不容許我向他主動邁出一步。可是我后來才明白,愛情它沒有開關,根本不是我想說開始就開始,我喊停它就可以停止。所以,我愛上了他,在很早以前,他不知道的時候。我只是很會裝,故意做出無所謂的樣子,以為這樣,即使他離開,我也會少受一點傷。”

    “傻丫頭,真是傻得可以1是阿誠的嘆息。

    “被于朝陽刺中的那一刻,我沒有害怕,反而覺得解脫。終于,不用再如履薄冰的與他耗在這場沒有勝負的拉鋸戰里。只是有些遺憾,我好像從未親口對他說過一聲我愛你。可我又暗自慶幸,還能有這樣一個機會,就當是還了,我欠他的,所有的情分。”

    房間外,蕭齊慢慢蹲下身,把頭深埋在膝蓋里,良久。

    曾黎深深凝望著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陣強烈的不舍,卻也終于明白,這兩人之間再容不下別的人。

    病房門推開了。程懇循聲望去,蕭齊滿臉憔悴,衣裝從未有過的邋遢,唯有一雙眸子依舊亮如星辰。眉頭微蹙,明明心里擔心得要命,卻故意做出一派輕松的樣子。

    程懇暗自將他嘲笑了一通,也輕輕一笑,“你來啦。”一如多年前,他放學回家,過來她家找程實。她于忙碌中抬起頭,對他故作敷衍地道一聲“你來啦”。

    蕭齊的眼眶再一次濕潤了。他好似從未離開,又好似歷經千辛萬苦,跨越了千山萬水。

    他努力笑了笑,聳聳肩答道,“我來了,希望不會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