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阿吱,阿吱 > 第 39 章 第39章
  季潼還給何灃準備了吃的,她輕悄悄去廚房摸了個杯子進屋,從書包里掏出塑料飯盒和一小瓶酒。

  何灃看著她躡手躡腳的樣子,甚是想笑。

  季潼點上蠟燭,兀自嘟噥幾句,開心地看何灃,“有了嗎?”

  “有。”何灃靠近些,吸食它們的精氣。

  這個酒真是……一言難盡……

  季潼傻傻地看著他,“吃完了?”

  何灃笑著“嗯”一聲。

  “還要嗎?”

  何灃不想掃她興致,“好啊。”

  季潼端著一杯酒,也想嘗嘗這滋味,當水似的一口氣灌了下去。

  “誒。”何灃見她皺著眉,一副快要吐出來的表情,“你亂喝什么。”

  季潼捏出一顆花生米咽下,“好難喝。”她拿起酒瓶子看一眼,“是不是酒不好?我在超市隨便拿的。”

  “還好。”

  季潼又吃了顆花生,“算了算了,不喝了,以后我有錢了買好酒給你。”說著她就站起來,拿著酒杯進廚房。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路已經走不穩了。

  季潼扶著墻晃進來,“我是不是醉了?”

  “小心點,別磕著。”

  何灃用風帶上門。

  季潼坐到桌前,把酒瓶蓋擰緊,扔進了垃圾桶里,“太難喝了。”

  “你喝多了。”

  “好奇妙的感覺。”季潼傻乎乎地沖他笑著,“感覺輕飄飄的,你們鬼魂飄著是不是就這感覺?”

  何灃沒答她。

  “你看你,還在晃呢。”

  “是你在晃,睡覺去。”

  “不,不睡,睡著了你就走了。”季潼暈暈乎乎地看他,他真好看,即便毫無血色、還蒙了一只眼。

  何灃忽然笑了笑,眼里有種說不清的溫柔與寵溺,就是這一笑,把她僅存的意志徹底瓦解。美色亂人,這美色,說得不僅僅是女人啊。

  她腦袋發昏,忽然拿起手邊的一張試卷,貼在嘴上,朝他親了過去。沒成想撲了個空,頭撞到墻上,疼得“啊”一聲叫出來。

  何灃趕緊去看她,“沒事吧?”

  季潼貼著墻,沒臉看他,雖酒上了頭,醉醺醺的,卻尚有幾分意識,只覺得好丟人好丟人,“沒事……”

  “疼不疼?”

  季潼臉紅到耳根,沒有回答他,縮著腦袋躲進被窩里,胡亂抓住被子蓋在身上,把自己藏了個嚴實。

  何灃往床邊靠近,俯視著被褥下一動不動的女孩,“你剛才是想親我?”

  季潼蹬了蹬腳,露出兩只眼睛,迷離又無辜地看著他,“沒有。”

  “那你害羞什么?”

  季潼又藏住眼睛。

  “不是那樣親的。”

  季潼咬著嘴唇,覺得自己真真是丟人丟到家了,正郁悶著,被子忽然自己掀開了。她花容失色地看著上方,正要抬手抓它,床尾的薄毯蓋了過來,落在了她的臉上。

  緊接著,有東西靠上額頭。

  是何灃的嘴唇。從額頭慢慢滑下來,輕輕碰了一下她的嘴。

  季潼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瘋狂蹦跶。

  何灃抬起臉,掀開薄毯一角,看著她瞪大的雙眼,“我好看嗎?”

  她愣了半晌,“啊?”

  “那你眼睛睜那么大干嘛?”

  季潼立馬閉上了眼。

  她咬著牙,緊張地蜷起手,等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可是何灃卻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半睜著眼看他。

  “好了,不逗你了。”

  何灃剛要起身,季潼透過毯子想要抱他,沒成想又撲了個空,“為什么你能碰到我,我卻抓不到你?”

  她噘了下嘴,嘟噥著,“不公平。”

  何灃猝不及防地又蓋了過來,重重地啃咬她的嘴唇。

  季潼沒經驗,愚鈍地配合著。

  嘴巴里摻滿絨布的味道。

  她覺得自己飄在半空似的,精、身體全部都被麻痹了,軟踏踏地浮著。

  他怎么比酒還要醉人啊?

  “潼潼,你大半夜搗鼓什么呢?咕咚咕咚的。”周歆抓著頭發開門。

  何灃閃離房間,帶走了燭光。

  季潼頓時感覺回到人間,看著黑漆漆的房間,腦袋都立刻清醒了,“我……我尿尿去了。”

  周歆嗅了嗅鼻子,“怎么有一股酒味?”

  “我吃了……酒…酒釀圓子。”

  周歆困得很,沒功夫細究,關上門出去了,“快睡吧。”

  季潼出了一背汗,等外頭沒動靜了,猛地大呼口氣,接著四處掃了遍,低聲問:“你還在嗎?”

  “何灃。”

  沒有回應。

  老色鬼,親完就跑。

  季潼拽著被子蒙住臉,把自己裹成蟲蛹,在床上來回翻滾,滾著滾著眼更發飄,一不小心睡著了。

  ……

  何灃此刻在很遠處的一棵樹下,他捂著眼罩,難以自制,疼得捂著頭使勁磕地。

  他用力地砸了一下左眼。

  “何……何大人。”

  他猛地抬頭,面目猙獰地看著路過的女鬼。

  “您怎么了?”

  他沒有回答,消失無蹤。

  女鬼咽了口氣,心有余悸,搖了搖頭繼續趕路。

  ……

  年前,家家貼起春聯,小區里孩子們拿著仙女棒到處跑。

  最近各處的鬼魂們都避遠了,路上鮮有幾個鬼晃蕩。季潼也兩天沒有見到何灃,她以為是貼上春聯的緣故,于是偷偷把它們撕下來扔掉,害得周歆嚷嚷了一上午。

  何灃被拉去聚餐了,生是中國人,死為中國鬼,春節作為最大的節日,陰間也是要過的。

  應酬不斷,何灃好不容易頭溜出來。

  此刻人間夜深人靜。

  何灃站在房間邊角,遠遠地看著熟睡的季潼,就這么守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太陽未出,天是藍紫色的。

  季潼做了個好夢,夢到從前在山中與何灃獵了只野雞,剛烤好,正要吃到口中,醒了過來。

  季潼不悅地翻了個身,眼睛半睜不睜,隱約瞄到角落的鬼影。

  她睜開眼,與何灃對視片刻。

  他說:“天還沒亮,再睡會。”

  “你來了。”季潼揉了揉眼,坐起來,頭靠著床背,“來多久了?”

  “幾個小時。”何灃又道,“時間還早,睡吧。”

  “我不困了。”

  她的兩個肩膀露在被子外頭,何灃囑咐:“被子蓋好,今天很冷,下雪了。”

  “下雪?”季潼直接掀開被子下了床,拉開窗簾,擦了擦窗戶上的水霧,往外看去,“哇。”

  天雖未亮,卻看得出雪落滿地。

  她的鼻尖貼著冰涼的窗戶,不一會兒便凍紅了。

  “回床上躺著,別生病了。”

  季潼搓搓胳膊走到床尾,套上外套,“我們出去吧。”

  ……

  天上還飛著細碎的小雪花。

  季潼戴著帽子和手套,捏出個不大的小雪人來。

  何灃幫不了她,只能立在一旁看她做。

  季潼折下兩根樹枝以做雪人的雙臂,撣撣手,叉著腰,笑著問他:“可愛嗎?”

  何灃目光一滯,恍惚了。

  那一刻,突然像是回到一九三六的冬天,他也曾對著一個雪人問過她同樣的問題。

  可愛嗎?

  丑

  哪里丑?

  哪里都丑

  你來你來,我看你能滾出什么樣

  “何灃。”、“何灃?”、“何灃?”

  季潼見他發愣,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

  何灃這才緩過來,他的眼中本就無光,現在更顯黯淡,他搖了下頭,“沒什么。”

  “是想到什么不開心的事?”

  “沒有。”何灃提了提嘴角,隱藏住自己的情緒,目光柔和起來,看向那雪人,“很可愛。”

  季潼明顯感到他有心事,故意逗他開心,用小指甲給雪人戳了兩個小鼻孔,“看。”

  何灃笑起來,“好好的雪人,變成豬了。”

  季潼也笑,“這是你。”

  “我?”何灃皺了下眉,“原來我長這樣。”

  “我再做個我。”

  語落,季潼又動手滾起新的雪球來。不一會,她搓著雙手滿意地看著靠在一起的兩個小雪人,“好想帶回家,可惜很快就會化掉了,我們這里下不了多久的雪,要是在北方,一定能保存很長時間吧。”季潼突然想到,“你不是說過十一殿在長白山?”

  “是。”

  “那我們明年冬天去長白山吧。”

  “好。”

  “長白山是不是有個天池?”

  “對。”

  “還有什么?”

  “還有十一殿啊。”何灃笑道。

  “它在長白山哪里?”

  “一個你看不見的地方。”

  季潼乜他一眼,“我想去十一殿看看。”

  “等你百年后,嫁過來就好了。”

  季潼憋著笑,又道:“你是不是去過很多地方?”

  “對啊。”

  “那你去北京嗎?”

  “去過。”

  “你有看過閱兵嗎?”

  “看過。”

  “哪一次的?”

  “每一次。”

  季潼無言片刻,笑著道:“那下次我們一起。”

  “好。”

  季潼搓了搓耳朵,“好冷,我們回去吧,媽媽也快起床了。”

  “我就不去了。”

  “怎么了?”

  “今天除夕,你好好陪家人。”

  “你也是我的家人。”季潼破口而出,又覺得有些尷尬,悶聲道,“那你晚點來找我。”

  “好。”

  季潼不舍離去,沉默地看著他。

  “上去吧。”

  季潼點點頭,“那我走了。”

  “去吧。”

  ……

  晚上,周歆做了一大桌飯,一家人圍在一起看晚會。

  奶奶年紀大,熬不了夜,早早便睡了。季潼摟著抱枕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走,周歆給她熱杯牛奶來,“好了,不看了,去睡覺吧,明早跟媽媽去拜年。”

  季潼接過牛奶,慢悠悠地回房間。

  她喝完奶,去刷了個牙,便躺到床上休息。

  忽然異常地想念何灃,她看著天花板,低喚著他的字。

  叫了好一會,他還是沒來。

  難道有什么事耽擱了?

  可能工作纏身?

  季潼翻了個身,隨口嘟囔一句,“今天不來了嗎?”

  “我在很久了。”

  季潼嚇得一哆嗦,光聽聲音沒見鬼影,“你在哪?”

  何灃現了形,正立在她面前。

  “那我叫你這么多聲你不答應。”

  “就是想讓你多叫叫我。”

  “好啊,何灃。”

  “嗯。”

  “何灃。”

  “欸。”

  “何灃何灃何灃。”

  他輕笑起來,“在呢。”

  季潼臉枕著手,靜靜地看他,“我想和你聊聊天。”

  “想聊什么?”

  “隨便聊什么。”

  “你開頭。”

  季潼想了想,“那我可以問你問題嗎?”

  “好。”

  “這么爽快?”季潼有些不可思議,“那我問了。”

  “問吧。”

  “我們后來在一起多久?”

  “斷斷續續的,從時間線上來說,三年。”

  “才三年。”季潼有些失望,“那……我們有后代嗎?”

  何灃搖頭。

  “我們是在哪里、哪一年、怎么再次遇到的?”

  “北平,一九三六年,你和朋友來看戲,我正好也去了。”

  “后來我們就一直住在北平?”

  “不是。”何灃頓了一下,沉聲道,“我在長春,你在南京。”

  季潼沉默了,她沉思片刻,看著何灃黯淡的目光,“我是不是在那一次大”

  何灃知道她要說什么,“不是。”

  季潼咽了下面的話。

  “別亂猜,沒有你想的那些。”

  提及那件事,季潼心里無比壓抑。

  房里延續了長時間的寂靜。

  “南京被屠城了。”

  “被屠城的不只有南京。”何灃見她一副要哭的樣子,到她床邊蹲了下來,“阿吱,閉上眼睛。”

  季潼不解地看著他。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閉上雙眼。

  “好了。”

  再次睜眼,她居然升在半空。

  季潼瞪大了眼看身旁拉著自己的何灃,“我出體了!”

  “嗯。”

  她向下看去,黑夜里,地面蔓延著錯綜復雜的燈線,一條條、一點點、一塊塊,勾勒出耀眼的畫卷。

  她坐過幾次夜里的飛機,也俯瞰過大地的夜景,可能因為他在自己身邊的原因,竟覺得這般光景前所未有的好看。

  “那一閃一閃的是什么?”

  “煙花。”

  季潼這才認出來,五顏六色的小點,在各處倉促地跳動,“真好看。”

  何灃抓緊她,往更高的地方去。

  他撥開所有云霧,讓她看清楚世界的樣子。

  季潼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找得到你的家嗎?”

  季潼搖搖頭。

  何灃指給她看,“在那里。”

  季潼笑著點頭。

  “那邊是上海。”

  “好亮啊。”

  何灃一一指給她,“那里,黑龍江;那,北京;那,我的家鄉,山東;那里,四川、湖南、湖北、廣東……”

  季潼正看得高興,何灃又帶她升高。

  她現在是一縷魂,感覺不到寒冷,卻莫地哆嗦起來,激動道:“中國。”

  “嗯。”

  她動容地看著祖國土地,“好美啊。”

  何灃笑了起來,“是啊,你看,我們變得越來越好了。”

  ……

  ……

  南邊一群鬼大規模作亂,何灃被調去幫忙,已經離開一個月了。沒有他的日子里,季潼除了刷題還是刷題。

  三月底,班里出了件事,季潼后座的一個寄宿學校的男生出去上網,翻墻回來時摔斷了腿,退學了。

  季潼后座空了一陣子,直到有一天下午第三節課結束,班主任領了個高高瘦瘦的男生進來,對同學們道:“大家先坐一下。”

  全班矚目那位帥氣的陌生面孔。

  “這是我們班新轉來的同學,是從日本過來學習的,大家多照顧照顧新同學,適當溝通交流,這也是學習進步的一種方式。”

  各處竊竊私語。

  班主任看向男生,“你先做個自我介紹吧。”

  男生戴著幅金框眼鏡,皮膚白白的,個子不高,劉海有些長,遮住了眉毛,這樣的發型在學校是絕對不允許的。他點了下頭,隨后說道:“我叫高田修一,來自東京,我很喜歡中國文化。”他的目光停在季潼身上,“也很喜歡中國人。”他唇角微提,“希望在接下來短暫的時間里,大家多多指點。”

  他說的是中文,流利到讓人不覺是外國人,班里不間斷傳來“哇”、“哇”的驚嘆聲。

  班主任與他說:“你先坐到那個空座,有什么事就找我,或者找班長。”

  “好,謝謝老師。”

  “去吧。”

  高田修一禮貌點頭,班主任離開班級。

  他走下講臺,朝自己座位走去。

  都是亞洲人,在外不易辨認,大家對這個異國人覺得新奇,紛紛或探著腦袋,或伸長耳朵,或聚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你好啊。”、“你的中文真好。”、“你在中國很多年了嗎?”、“東京到這要多久?”

  高田修一微笑點頭,卻一言不答,穿過眾人,直奔座位。最終,他停在走道,看著低頭寫題的女同學。

  季潼感受到他的佇立,仰面看過去,兩人沉默對視兩秒,高田修一彎起嘴角,“你好,我叫高田修一。”

  季潼輕飄飄地眨了下眼,“你剛才介紹過了。”

  高田修一點頭,突然對她伸出手來,“多多關照。”

  季潼本就不怎么喜歡日本,自從有了前世的記憶,對日本人更加無好感,哪怕是看到一個日字,她都能想起那堆成山的尸體。她看著眼前這只修長骨感的手,不回應似乎會讓這個小日本覺得中國人不太禮貌,于是抬手觸及他的指間,輕晃了兩下,“好。”

  高田修一收回手,微笑著坐到自己的座位。同桌與他招呼:“你好,我叫宋齊,是這個班的班長。”

  高田修一與他點頭,“你好,請多關照。”

  “應該的。”

  隨后,又有同學探頭過來,“你為什么回來這個小城啊?”、“我們都快高考了,你要在這參加高考嗎?”、“你走讀還是寄宿?”……

  高田修一一一回答完問題,終于上課了。

  英語老師抱著書站到講臺上,隨著班長一聲口令,全班起立。

  從站起到坐下,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前座的女孩。他看著她的長發,有幾根發梢分了岔,他輕輕地捏住一根,輕輕地拔了一下。

  季潼捂住腦袋,回頭看他。

  高田修一收回手,對她微笑,“抱歉,書夾到你了。”

  她什么話都沒說,回過頭去。

  高田修一筆直地坐著,目光在她背后繼續停留了幾秒,隨后低下頭來,看著指間那根深棕色的發絲,又細,又軟,又好看。于是,他輕輕地將它纏繞在了無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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