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汴京小醫娘 > 第435章 欺君之罪
  方才趙禎也說了,歷代駙馬無不是勛戚世家,要么是功臣要么是重臣的兒子,但傅九衢的父親雖是兩榜進士出身,頗有才名,但論家世地位,遠不及京中勛貴,如何得以尚公主?

  趙玉卿仿佛沒有想到兒子會如此發問,愣了愣,臉色稍顯難看。

  “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章獻太后當年親自為我挑選的夫婿,我怎敢不從?”

  傅九衢問:“那母親滿意嗎?”

  趙玉卿臉色微沉,仿佛有什么情緒涌上來,掩飾般揉了下眼睛,勉強笑道:

  “你父當年一表人才又有逸群之志,雖不是勛貴公子,可也不比人差……你這孩子,問起這些做什么?”

  傅九衢道:“隨便問問。”

  趙玉卿一時無言,尷尬地低頭喝茶。

  多年來,她閉口不談傅九衢的生父,就好像從來沒有這個人,兒子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一樣。但她內心又怎會不知,兒子對此一直耿耿于懷?

  在這個事情上,趙玉卿覺得對兒子有所虧欠,當著兒媳婦的面,她想了想,又多說了幾句。

  “我與你父親雖說不是兩情相悅才在一起,但婚后也是和和氣氣,從無齟齬。他性子儒雅溫恭,在我面前從無錯處,尤其得知我有了身孕以后,更是一心一意陪侍左右。”

  傅九衢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什么變化。

  但傅九衢看得出來,他聽得十分認真。

  趙玉卿提及往事,思及舊人,情緒有略微的落寞。

  她將身子往后靠了靠,突然自嘲般一笑。

  “你父親兩榜進士出身,才情過人,本有大志。只可惜皇命難為,不得不娶我,也算是他的命不好吧……十年寒窗苦讀,俱化飛煙。”

  駙馬都尉的名頭雖然好聽,但沒有家境的男子與后世的軟飯男沒有區別,私底下免不了被人嘲笑,更緊要的是,一朝成為駙馬,官途就到頭了。這輩子也別再想什么建功立業,封候拜相,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了,即使有點成就,也是公主之勞。

  也就是說,張巡心心念念的“尚公主,做駙馬”,在傅九衢的父親眼里,是一種無奈的犧牲,不得不為之的苦處。

  “是我對不住他。”趙玉卿語氣更是低落,“你父親家里好不容易出一個進士,入京為官,又得以為駙馬,家里想讓他提拔一下侄兒也是情理之中………”

  傅九衢突然開口,“科舉舞弊,是他不對。”

  趙玉卿嘆氣:“當年章獻太后能選中他做駙馬,你舅舅也會點頭首肯,恰是看中他人品高潔,清廉正直,說我嫁給他不會吃虧,誰能料到,他竟一時糊涂,還讓人抓住把柄,參到了太后跟前……”

  恰在這時,趙禎身邊的小太監過來了,趙玉卿連忙止住話頭。

  小太監上前,逐一施禮。

  “郡王,官家請你借步書房敘話。”

  傅九衢淡淡應聲,看辛夷一眼,自去了。

  辛夷在心里微微嘆口氣,問趙玉卿,“母親可要用些茶點?”

  趙玉卿面對新過門的兒媳婦,滿臉的尷尬和不自在,傅九衢可能沒有把辛夷當外人,但在趙玉卿心里,到底與她還是有一些距離的,方才那些話在辛夷面前,就繼續不下去了。

  “好。坐這一會,也渴得很。”她叫來白芷,上了茶點,又吩咐往書房那邊送些去,然后才掩飾般拿絹子摁了摁唇角,慈愛地笑道:

  “剛過門就讓你看這些笑話,別往心里去。”

  辛夷微微搖頭。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哪里都一樣。我不會在意的。”

  “那就好。”趙玉卿笑嘆一聲:“說來,阿九的父親已過世多年,我許久不曾想起他了。今日提起方才發現,阿九的性子與他多少有些相似的,固執、古板,骨頭是鐵打的。你多多包容他,他有什么不好,你來找我告狀。”

  短短一天,長公主已經說幾次要為她撐腰了,這是對自家兒子多么沒有信心?

  辛夷抿嘴微笑,“郡王脾氣很好,婆母不要憂心。”

  脾氣很好?趙玉卿懷疑自己和辛夷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但想想這是小夫妻兩個的事情,她做婆母也不好多嘴,只輕輕一笑,“女子婚嫁多不由己,你和阿九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已是上天厚待,要好好過小日子才是。”

  “兒媳明白。”

  辛夷察覺到趙玉卿情緒有點上頭,無論她怎么吩咐,只是低頭稱是,一副柔順乖巧的樣子。

  這原本是大多數時下的兒媳婦都在做的事情,沒有什么不妥,但誰讓長公主有一個長了逆鱗的兒子呢?冷不丁有了一個這般聽話的兒媳婦,一時竟是感慨萬千,忍不住打開話匣子,說起了自己當年。

  她提了青春,卻沒有再提傅九衢的父親。

  但關于宋代皇室駙馬的事情,辛夷卻是略微知道一些。

  說白了,在宋代,駙馬并不是一個好職業,尤其從仁宗朝開始,為防外戚干政,駙馬基本淪為“花瓶”,完完全全成了一個民脂民膏養的富貴閑人,但凡有志有才的男子,若想有一番作為,都不肯尚公主。

  在開國之初,太宗太祖的駙馬確實都出于武將功臣之家,但那會兒的情況是,必須分享開國蛋糕,公主下嫁,可以給那些立下汗馬功馬的重臣吃下定心丸,促使讓他們放棄兵權。

  畢竟再沒有比姻親更牢靠的關系了。

  那個時候的駙馬,在朝中尚有很大的話語權。

  到了趙禎即位,雖然掌握實權的人是章獻太后劉氏,但情況已大不一樣。

  駙馬作為皇帝的女婿,必然會成為皇室階層,再手握重兵豈不是又要走回頭路?為避免權利紛爭,公主不僅不再下嫁武將,家世地位也逐步降低,不給他們機會掀風作浪。

  可以說,仁宗朝是一個轉變期,而趙玉卿當年下嫁傅九衢的父親便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

  當然,傅家不是真正的貧家,能培養出兩榜進士的家族,在當地也算望族,只是比起京中勛貴,確實門戶太低。

  公主低嫁,婚后不久丈夫又因科舉舞弊被貶而死在外放途中,辛夷不知道趙玉卿和這個丈夫的感情如何,但多年來絕口不提,可想而知,要么深愛、要么厭惡。

  辛夷剛在心底感慨一句,那個小太監又過來了。

  “郡王妃,官家召見。”

  趙玉卿好像松了一口氣,“去吧。”

  ······

  辛夷是讓杏圓扶她過去的,在趙玉卿面前,她依舊是一個看不見的瞎子。

  二人剛到書房外面,就被那小太監攔住,他讓杏圓退下,只召辛夷一人進去。

  杏圓不安地看一眼辛夷,“可是郡王妃……”

  辛夷道:“你在外面等我就好。”

  小太監看她:“郡王妃跟我來。”

  臨衢閣的書房很大,甚至可以稱為“書樓”或是“書院”,足有三層高的樓閣佇立在湖水之畔,周圍院落花樹環繞,清幽雅靜,從一樓到二樓,滿是藏書和富貴擺件,看得辛夷眼花繚亂。

  小太監將她領到二樓,便退下了。

  辛夷抬頭,面前的書齋門楣上寫著五個大字。

  “尤物書中人。”

  她有些意外。

  第一次來書房,沒有想到廣陵郡王竟有如此悶騷的一面。

  書中有尤物,尤物即是書,好吧。

  她笑著提了提裙擺慢慢走近,恰好聽到屋里傳來趙禎的聲音。

  “既然你無怨無悔,那朕便成全你,將你外放到一個山高水遠的地方,任你浪蕩,這輩子也不必再回京城……”

  辛夷一驚,停下腳步。

  趙禎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停頓片刻,傅九衢過來開門。

  二人對視一眼,傅九衢用眼風示意她。

  “進來吧。”

  辛夷慢慢走進去,照常行禮,然后立在傅九衢的身側,等著聽訓。

  可是趙禎卻不說話了。

  他盯著辛夷,那模樣與方才截然不同,辛夷不知道傅九衢同他說了什么,只覺得趙禎此時看她的目光,就像是一個勾引他外甥的狐貍精一般,雙眼射出的光芒,冷漠得仿佛夾了刀子。

  “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什么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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