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祁想到曹漪蘭就頭痛,傅九衢卻不然。
他艷目微闔,漫不經心地在香爐里拔了拔香片,又拿過帕子凈手,那緩慢的動作,像在做一件極為慎重的事情,心思全然沒有放在戲臺上。
蔡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有沒有看到曹翊坐在他夫人的身邊,和幾個書生有說有笑……
好家伙!
真沉得住氣。
蔡祁心里氣哼哼的,同在青龍間的幾位大人看他神不守舍,笑著打趣起來。
“小侯爺這是看到了少夫人,連聽戲都聽不下去了?”
“沒有的事。”蔡祁臉上勉強掛出笑意,朝幾位同僚拱手求放過,“看戲看戲,別顧著取笑我,錯過了這一臺好戲。”
沉玉瓦子里這一出確實是好戲。
青玉公子上臺,便引來眾人喝彩不止。
他書生扮相,本是伎藝人,卻無半分媚態,像個世家勛貴的公子,一蹙一笑,分外撩人。
“我說重樓,這伎子的眉眼與你有些相似?”
蔡祁方才心思沒在戲臺上,并未太過在意青玉公子,這仔細看一眼,頓時像抓了傅九衢的小辮子似的,低聲調侃起來。
“這個青玉公子精音律,擅彈詞,兼工琴藝……人嘛,清雅俊逸,溫潤多情,可不像你那臭脾氣,長得像你,但也賽過你,我看小嫂瞧得他,很是喜歡呢?”
傅九衢擱下杯盞,淡淡凝神,仍是那一副慵懶的樣子,“你看錯了。”
幾個同僚又笑了起來。
青龍房里沒有旁人,又有嬌娘在旁伺候,大爺們說話沒有半分顧及,談笑間,模樣便不那么端正了。
傅九衢的舉止與平常并沒有什么不同,眼睛半合不合地盯著戲臺,而后又若有所思地掃一眼辛夷,絲毫沒有蔡祁那般焦灼不安。
一場戲用了大半個時辰才結束,帷幕拉上,傅九衢和幾位同僚一一別過,讓人送他們下樓。
幾個美嬌娘也打發了銀錢,各自離去。
只有郭韶月依依不舍,拖住蔡祁的衣角,問他哪日得閑,去樊樓看他。
臨走又表明心跡,說這輩子都會等著他去。
蔡祁看著對面朱雀間的談笑風生,都快急哭了,可他憐香惜玉慣了,對女子說不出狠話,只得不停抱拳,將郭韶月往外推,然后叫來鄭六。
“把韶月娘子送回樊樓。”
郭韶月依依不舍地看著他,紅著眼圈走了。
蔡祁松口氣,再一咬牙,便連聲抱怨傅九衢。
“我就不明白了,你又不喜與他們結交,為何要請人來聽戲?回頭指不定要怎么受人編排呢。”
傅九衢瞥他一眼,“還不快去,少夫人要和俊俏書生走了。”
蔡祁指著他道:“我告訴你,回頭蘭兒要是跟我鬧,我便推到你的頭上。你得出面幫我解釋。”
傅九衢輕輕飲一口茶。
“怕什么,有我在呢。”
蔡祁呵呵發笑:“你在有什么用,你還能治得住她?”
傅九衢眉梢撩撩,“我不用治她,治住你小嫂就夠了,讓她幫你澄清去……”
“你就吹吧。”蔡祁見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哼一聲,連禮數都不顧了,掉頭便走,隔著簾帷還能聽到他急切的腳步聲。
傅九衢嘆一口氣,慢慢地站起來。
“孫懷,去問問郡王妃,何時回家?”
孫懷笑瞇瞇應了,打簾子出去,很快就又回來了,耷拉著腦袋。
“爺,郡王妃說她,還,還不想回去。”
傅九衢眉梢揚起,“哦?”
孫懷察覺到頭頂的視線灼人,不敢抬眼看傅九衢的臉色,支支吾吾地道:
“郡王妃說,她和曹大人一見如故,又得遇孫公子這般知音,要與曹大人他們一道夜游汴河,還,還……”
傅九衢沉下眉,“還什么?”
孫懷恨不得把腦袋塞到肚子里去,聲音更是低弱,“還讓杏圓去買龍津橋的羊羔酒和荔枝釀,送到船上去……”
傅九衢面色頓時冷了下來。
他顧不得失儀,猛地一拉簾子便大步沖向朱雀間,想早一步截住辛夷。
朱雀間里安安靜靜。
辛夷就站在門口,神態安靜,一動也不動,顯然是在等他。
兩個丫頭低垂著頭,站了很遠。
而其他人,不論是孫喻之還是曹翊都已不在,就連曹漪蘭和蔡祁都不知去了哪里。
兩個人四目相對,傅九衢慢下腳步,朝她走過去,輕輕地,握住她的手。
“我們回家。”
辛夷眉頭微蹙,沒有動,也沒有甩開他的手,而是平靜地盯住他。
“可以告訴我,是怎么回事嗎?”
“可以。”傅九衢溫聲軟語地哄,“回家我便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辛夷抬眉,“不再隱瞞?”
傅九衢嘆息一聲,“本也沒有什么隱瞞你的。只是你從未問過我。”
辛夷:“倒成了我的不是?傅九衢流連勾欄瓦舍便罷了,卻對我謊稱公務,是何居心?”
傅九衢低笑,緊了緊她的小手。
“我的不是,沒有和你說清楚,但這確也是公務。”
“什么時候吃喝嫖賭都成公務了?”
“……”
傅九衢直覺冤枉,論及吃喝嫖賭,他大抵就占了兩樣——吃和喝。
與她成婚后,聽她說起喝酒對今后的小孩子不好,他連酒都不沾了,為了這個,被蔡祁嘲笑了許久,不曾想卻背上這個名聲。
“娘子息怒。”傅九衢無奈地哄她,拉住辛夷的手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一扇,見有人看過來,又低下了聲音,輕笑道:
“給你夫君留點面子,回到房里,我任你處置。”
辛夷抿唇不語,任由他牽扶著下樓。
一行人魚貫而行,樓道盡頭,曹翊默默坐回椅子上,手指扶住額際,緊緊閉上眼睛。
辛夷其實并沒有懷疑傅九衢,方才那般作派,只是身為郡王妃,虛張聲勢一下,給別人看罷了。
私心里,她不相信傅九衢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思尋花問柳。這頭新婚燕爾,那頭性命不保,腦袋上還懸著來自朝堂的長劍,他得多強大的淫心才會這般出格?
沉玉瓦子的庭院里,停著傅九衢的馬車。
另一頭,兩個瓦子里的小廝正在套馬,將包袱拎上車廂,那個青玉公子就站在車前,安靜地看著這邊。
他樣貌出眾,在人群里也很打眼,不停有人過去與他說話,他也淺笑回應,十分得體。
見辛夷看過去,他甚至朝她略微頷首,以示招呼。
辛夷扶了扶頭上的帷帽,踩著杌子上了馬車。
··
曹漪蘭是賭氣走的,在孫喻之他們走了以后,帶上自家丫頭便下樓,蔡祁一路伏低做小,殷勤地笑哄,曹漪蘭全不理睬,隨后便上了自家馬車,將蔡祁趕了下去。
蔡祁氣苦,眾目睽睽下,也沒好過多地糾纏,只能騎上馬,若即若離地跟在馬車后面……
曹漪蘭沒回侯府,而是回了娘家,蔡祁看著馬車的方向,心里已暗暗叫苦。
不料,剛過浚儀橋,便被張巡叫住。
“子晉留步。”
蔡祁勒住韁繩,打馬走向街邊,“行遠,你怎會在這里?你找我……是有事嗎?”
張巡看著他目光里的猶豫和不確定,淺淺一笑,“許久不曾和子晉喝酒,我們生疏了。”
橫在傅九衢和張巡中間,蔡祁確實為難。
兩個都是結義兄弟,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但他心下敬畏傅九衢,也相信他說的話,所以,不知不覺就和張巡有些疏遠。
聽他說來,蔡祁慚愧地笑了笑,看向前面的馬車。
“弟弟我自從娶了妻室,便身不由己,少有與人交往了……”
張巡眉頭微微一皺,“是嗎?我怎么聽說,你和重樓最近跟肖大人、陳大人幾個走得很近?”
蔡祁微怔。
張巡又是笑開,“今日沉玉瓦子里的戲,好看嗎?”
蔡祁尷尬地笑了笑,一聲嘆息,“你既然知道,又問我做什么?我也是累了,你和重樓鬧成這般,讓做兄弟的我情何以堪……”
張巡問:“重樓找肖大人做什么?”
蔡祁搖搖頭,“不做什么,就是喝茶聽戲打發時間。”
他見張巡不肯相信,又道:“重樓的事情,你也知道,官家停了他的差譴,整日無所事事,不喝酒聽戲,又能做什么?我這也是舍命陪君子,你看,今兒個把我家的母老虎都惹著了……”
說罷,蔡祁不管張巡,拱了拱手便掉轉馬頭。
“兄弟不陪你多說了,得去追我娘子。改日我請你吃酒再敘。”
張巡朝他抱拳行禮,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口,這才返身上馬。
肖大人和陳大人那幾個,與張巡多有深交,一直走得很近,可以說他們全是張巡在朝堂上的黨羽。
這個傅九衢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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