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座上的崇明帝額頭青筋暴起。
縱使對這種宛如鬧市的朝堂議事見怪不怪,也還是忍不住動怒。
目光在桌案上搜尋,找到茶盞看了眼大臣們。
沒想好茶盞往誰身上砸。
只能隨手砸在方磚墁地上,“都給朕住口!”
人聲鼎沸間,按理說聽不見茶盞碎裂的聲響。
云皎月實在震驚,眼見眨眼的間隙,議政殿噤若寒蟬。
臣子們跟條件反射似的闃然無聲。
崇明帝指了指云皎月,發話,“你們都閉嘴,讓祁家夫人說。”
云皎月叩了叩首,她很記仇,原先只打算給自己辯駁。
現在聽到裴瑰夫君和父親的話,心里氣憤。
抓住重點反擊,“陛下,裴寧這兩位大人也太著急定性我有罪。”
“寧指揮使的意思,是我斷了奸.淫犯的命根子,必定要被定罪。”
“而禮部侍郎裴大人,他的意思,是我即使被定了罪,也還有兩個必須嚴懲的由頭。”
“一是操刀凈身,不光斷人命根子有罪,把人褲子不守婦道不知廉恥更是有罪。”
“二是我行為駭然,會對大齊社會造成不良影響,因此更要被重辦。”
崇明帝饒有興致,反問,“難道事實不是他們二人所說的那樣?”
崇明帝想聽聽云皎月究竟能說出什么子丑寅卯來。
他是想挫帝師府一派銳氣不錯,但他既然為他的九皇子擇了祁長瑾為師。
就不想太給男人的妻子下面子和嚴懲。
要是女人能在明面上給她自己搏一個全身而退的結果。
他會網開一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偏袒云皎月。
云皎月將矛頭指向裴大人,“事實的確不是他們二人所說的樣子。”
“說實話,身為大齊的子民,我為有像裴大人這樣的臣子感到寒心。”
像剝洋蔥一樣剖析事實。
條分縷析,認真道,“斷人命根子,通常會有三種處置結果。”
“要么是故意傷害,要么是正當或過度防衛。”
“第一種故意傷害致人重傷,得判杖三十,被拘五年!”
“第二種正當防衛,能無罪釋放。而防衛過度,則需承擔一定刑罰懲戒。”
大齊和華夏古代一樣,有正當防衛的相關條例。
譬如有與《周禮》相似的規定:
面對侵.犯他人財產和人身安全的盜賊,殺之無罪。
即使這類正當防衛的條例并不細致。
但封建社會注重法治之余,也還會注重人治。
案件若鬧大上報到大理寺乃至更高層,人治就會逐漸靈活,反復衡量案件。
因此,云皎月認為自己完全能夠脫罪!
“我的確是給吳千凈身了沒錯,但我之所以動手,是因為這個奸.淫犯本性難移!”
“在流放第一日,他就帶著他的弟兄企圖欺辱我!”
云皎月舊事重提時,雙眸淬了毒似的望向吳千。
眼底滿是厭惡,“當時我夫君祁長瑾也在,可他當時被廷尉府重刑杖責,是撐著半死不活的身子趕路,根本無法保護我!”
“是以我才割以永治!保全我乃至流放途中所有女眷的清白和聲譽!”
薛大人掌管大理寺精通律法。
給云皎月撐腰,“我朝律法規定,凡賊采花,若家人及外人撞見,殺之無罪。”
“吳千本就是人犯,他死不悔改企圖再犯案,這是罪上加罪。”
“又試圖以暴力手段侵.犯祁夫人的人身安全,祁大人既在場,那祁夫人就是當場殺了他,也無罪!更何況還是以維護女眷清白為出發點動的手!”
杜重搭腔,“可惜祁大人當時身受重傷,否則就能直接殺了他們。”
“可憐祁夫人一介女流之輩,現在要被裴寧兩位大人這樣刁難!”
陸崇知道來龍去脈后,心疼自己的女兒。
于情于理都更加堅定要為云皎月討公道的決心。
以頭搶地,起了頭施壓崇明帝嚴懲吳千,“陛下,臣不知自己的女兒有何錯之有!”
“皎月當時若是不給吳千一個教訓,恐怕一行女子的清白全沒了!”
“這樣的正常舉動,裴大人卻顧左右而言他,將男子尊嚴、罪犯底線的重任強加在皎月身上!”
“臣真是很難不多想,裴大人是否是想渾水摸魚。”
猜測,“事情被他攪和得越復雜,議事日程就會被拖得越久。”
“屆時外界傳言一多,陸家和祁家的名聲就全毀了!”
帝師一跪,不少臣子們都跟著跪下。
崇明帝緊皺著眉頭,看到和陸崇同穿一條褲子的臣子,有些不悅。
但聽到陸崇分析的,裴侍郎想毀陸家和祁家的名聲,更是不滿。
云皎月漆黑目光波瀾不驚,“陛下,自重者才會得人尊重!”
“我之前說,我為大齊有裴大人這樣的臣子感到寒心,是肺腑之言。”
“男子的尊嚴,從來不在傳宗接代的物件上,而在于是否謙卑,是否忠信,是否內修品性,是否以仁義為名,以禮樂為榮!”
“身為父母.官,聽說女子損害男子命根子,裴大人第一反應不是去深想事情究竟有無內情,而是一味責怪女子,此舉實在是令天下人心寒。”
沉下臉嘲諷,“幸好裴大人不是地方父母.官,否則肯定會產生不少冤假錯案!”
話說到這個份上,云皎月覺得還不夠解氣。
明晃晃地插刀,借裴侍郎得罪數以萬計的內侍。
譏誚道,“裴大人位居三品,眼界卻只有區區的幾兩外物。”
“恐怕在裴大人眼中,宮中六局二十四司里頭所有的內侍,都是沒有尊嚴的怪物。”
這時,徐公公聞言。
急忙對著崇明帝嗔怪,“奴才可不想成為裴大人眼中的怪物!”
冷不丁調節氣氛,討好,“陛下,只要能伺候您沐浴恩澤,能盡綿薄之力替您分憂,奴才這殘缺之軀,也常覺著有了尊嚴。”
黃賢添了把火,“陛下,師父常說,在您的英明治理下,咱們大齊身體健全的男子,既能修身也能齊家。”
“男子們靠自己的能力,都可以獲得妻女的敬重。”
“他們哪會因為區區一個奸.淫人犯,就自覺卑微無能啊?!難道裴大人會因為吳千而感到沒有尊嚴嗎?”
徐公公聽見黃賢的溜須拍馬,臉上增光。
瞥了眼被眾人齊齊針對的裴侍郎,“另外,有句話奴才真是不知該說不該說。”
“依奴才看,看裴大人是真將我們大齊官差當成了草包。”
“官差既拿俸祿,就會擔起維持牢獄秩序的責任,裴大人先前口中所說的罪犯底線,必會在官差的治理下一再提升。”
“自然了,裴大人為官高高在上,不知道官差的能力或許正常。”
徐公公沒給好臉色,“但寧指揮使……”
明著警告寧顧行,聲音微頓,“你執掌拱衛司,難道不清楚底下人的能耐?”
寧顧行攢眉低頭,雙手在身側暗暗緊握。
知道自己的義父根本不喜歡裴家人。
但沒想到,他義父竟然這么幫襯云皎月說話!
崇明帝摩挲玉扳指,正準備將吳千上告的事情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
眼角余光好似無意間瞥向后殿。
神情凝重,“照這么說,祁家夫人你覺得自己是正當防衛?”
云皎月點了點頭。
崇明帝語調沉啞,“可若是正當防衛……”
“你既選擇凈身吳千,后來又為何要殺他?”
云皎月其實有些想不起來當初發生了具體何事。
回憶了一番,“因為他放毒蛇咬我。”
“咬到你了?”
“是。”
“說來我朝的確有以命抵命的律法,但祁家夫人,毒蛇并未咬死你。”
云皎月忽而怔住。
她說實話時,向來不過腦。
以至于露出了明顯的破綻——
唯有故意傷害致人死亡,才能以同等傷害手段,以命抵命。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條三角蛇的毒性,足以讓她死亡。
所以她認為自己程序幾乎正確。
理所應當能要吳千的命!
可是她忽略了,她是拿這個時代根本不具備的血清救的自己!
而血清的制作過程,她無法在任何人面前展露。
薛大人蒙了,認為女人是頭腦發蒙,被君主威嚴震懾。
以至于三言兩語就說錯了話。
裴大人見狀,冷笑奚落,“露出馬腳了吧?”
“毒蛇既然沒咬死你,你就不能讓吳千以命抵命!”
“祁夫人,你命程二殺吳千,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你是故意殺人且未遂!”
“事已至此,你還有什么好辯解的?!”
寧顧行薄唇抿成細線,知遇之恩告訴他,該順從自家義父。
不再摻和這次針對云皎月的事情。
可裴瑰和自家老泰山的父女情分深厚。
這次老泰山被這么多文臣圍攻,心里本就慪著氣。
他要是再礙于義父,不盡到護衛老泰山的義務……
他的妻子裴瑰,肯定會氣惱。
躊躇思索了片刻,抱拳厲聲道,“陛下!”
繼數月前違抗命令,非要求娶裴瑰后,再次無視自家義父的警告。
不管不顧說道——
“殺人未遂者,一旦實施了犯罪行為,性質就尤為惡劣!”
“按大齊律,若不能處以凌遲極刑!就該終身囚禁牢獄以正視聽!”
“還請陛下不為外界私情所動容,給各州案情做出明正典刑的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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