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女孩說說笑笑,好像忘了之前因為雀兒的婚事變得有些低落的心情。

  然而終究只是“好像”而已。

  當幾個女孩談論著沐行之的儀態,說到他總是那般端然地坐著,就算斜斜靠在輪椅的后背或者扶手上,都沒有彎腰駝背的邋遢懶散時,柳兒打趣道:“說起來雀兒姐便是喜歡這般模仿沐先生的姿勢呢……”

  這句話仿佛打破了某種禁忌,瞬間毀壞了前一刻還輕松愉悅的氛圍,讓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沉默了下來。

  田杏兒見狀,余光悄悄瞥了一眼同行的伙伴們,勉強打起精神安慰大家:“咱們先不要先自己在這里擔心得跟什么似的,萬一……萬一那陳家的雖然年歲大些,但知冷知暖呢,而且兒子大了不用太操心……”

  說著說著,這種連“安慰”都說不上,勉強算是“自欺欺人”的話,讓田杏兒的聲音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沒有底氣。

  蘇青鸞一路上沉默著什么都沒說。

  她能夠跳出當前的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把視角拉到更寬廣的范圍。但是即便縱觀歷史上那些當初“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夫妻,能夠幸福和美的都是少之又少,更多的也不過是薄情郎君閨怨情之類的意難平。

  更何況,雀兒這門婚事,她爹娘都是奔著“賣女兒”的心思,絲毫不為她的幸福和將來考慮,而對方不僅年紀大得可以當爹,看樣子更是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爹娘靠不住,夫家也不靠譜,這種婚姻說是火坑都算客氣了。

  偏偏蘇青鸞甚至都不能勸慰一句“最多一走了之,誰還能強迫你不成”這樣在前世看來在平常不過的話。

  因為這個時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某種意義上真的是能強迫一個人的!

  若不管不顧逃了,沒有戶籍,雀兒便是寸步難行,被抓了做奴婢也不會有人過問一個黑戶的!

  比起蘇青鸞在內的幾個女孩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作為即將出嫁的新嫁娘本人的雀兒神態倒是相對平靜——除卻眼角那微微泛紅的淚痕出賣了她。

  “你們莫要擔心”,雀兒撫摸著用來制作嫁衣的紅布,“日子總是還能過得下去的,不管怎么樣,難處總會過去。”

  說完,她甚至開始同來探望她的幾個小伙伴開始討論嫁衣和喜帕上的紋樣圖案繡什么好看,用什么樣的絲線更美觀。

  雀兒仿佛真的對即將到來的婚姻十分憧憬——如果不是幾個女孩談論起外面集市上新出的簪子樣式和各式胭脂水粉的時候,她眼中流露出那種羨慕的神色。

  蘇青鸞想起之前大家談起各自的煩惱,雀兒也是如同這般率先安慰大家。而且就算是明知道自己將要走進一場非常艱難的婚姻,她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不能違逆父親,否則母親便要挨打。

  她從來便是細心體貼的女孩。

  然而現在,這個細心體貼的女孩被親生父母推入了不可抗拒的漩渦之中,她本人卻仍舊是那樣恬淡地笑著。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甘,讓她下意識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衣擺。

  突然,手心傳來了異樣的類似紙張的觸感——那是……?

  蘇青鸞眼睛一瞇,打定了一個主意。

  不管女孩們多么舍不得,也不能一直在雀兒家賴著不走,更何況雀兒的爹坐在院子里,嘴里嘀嘀咕咕指桑罵槐地趕人。

  蘇青鸞有心“回敬”雀兒的爹幾句,又怕雀兒夾在中間為難,更擔心待會兒他們離開了,這人一不順心萬一拿著自己的女兒出氣,那自己逞這一時口頭之快便是得不償失。

  想了想,她借口自己女紅太差,不想被田杏兒幾人笑話,雀兒性子好又擅長女紅,所以要單獨請教幾句,于是留到了最后屋內只剩下自己和雀兒兩人。

  雀兒收起了自己嫁衣用的紅布,拿出了尋常繡花用的針線布料和繃子,笑盈盈問道:“大丫有什么想問的?”

  蘇青鸞緩步走上前去,走到距離雀兒只有一步的時候,緩緩蹲下來,掃了一眼木格窗外的人是看不到這邊的,于是快速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布荷包,從里面迅速抽出一樣東西,放在雀兒的手心里。

  “這是……?”雀兒意外地睜大了眼睛。

  “噓……”蘇青鸞虛空把食指壓在雀兒的唇上,“姐姐針線好,最好能貼身縫在衣服里面,以備不時之需。”

  雀兒把手掌微微張開,便看到手心里面躺著的,赫然是一張十兩的銀票!

  尋常一個五口之家一月的嚼用不過也就三五兩,這十兩的銀票對雀兒來講可算是一筆巨款了!

  若省著一些用,這一張銀票甚至可以保證她至少大半年的衣食無憂!

  她心里一驚,手抖了一下,連忙要把那張銀票推回來,卻被蘇青鸞按下去:“姐姐,你我相識一場,我不能助你脫離苦海,至少希望這點銀錢能夠讓你在要緊的時候派上用場。”

  按照雀兒那個爹不靠譜的程度,估計女兒婚后唯一財產的嫁妝是不用有什么指望了——都賣女兒了,怎會給雀兒置辦什么像樣的嫁妝?

  蘇青鸞也知道,她這點錢是杯水車薪,治標不治本,但是,她心中的憤怒和不甘讓她覺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不然就十分坐立難安。

  見雀兒仍舊要把那張銀票推回來,蘇青鸞壓低聲音說道:“聽聞陳家可是家底豐厚,”她眨眨眼,“若是姐姐將來過得富貴,我可是憑借這點錢搭上了一位闊太太呢!”

  雀兒哪里不知道蘇青鸞是故意這般說來安慰她呢?但是她也感受到蘇青鸞是真的想要幫她些什么,于是眼泛淚光地點點頭:“姐姐我應了你,若是將來過了富貴日子,一定帶著妹妹一起吃香喝辣!”

  蘇青鸞見她收下了,暗自松了一口氣,點點頭,警惕地瞥向格子窗外的雀兒爹,湊過去低聲囑咐一句“莫要讓任何人知道,即便娘親也不要”,便快速轉身離開,留下雀兒緊緊握著那一張銀票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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