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這么一通發瘋,謝子安也顧不上刁難了,只怕她拿果子醬出氣,一直膽戰心驚溫言勸說。

  這時候,他十分后悔因為一點不痛快就隨便找眼前這人的別扭——何必找了這么大不自在呢?

  偏偏蘇青鸞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謝子安也是頭一次看到沒有任何預兆就突然撒潑的人。

  他自認為還沒有到達“欺壓”的地步,何至于如此激烈反抗?

  雖然謝子安喜怒無常,到底也不是真的想要把蘇青鸞怎樣。反而是蘇青鸞這么“發瘋”一通,讓他不敢再這樣隨隨便便惹怒對方。

  畢竟蘇青鸞是要給自家祖母制作吃食的,若是萬一惹急了再里面加點料,他可真的就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于是一通兵荒馬亂的道歉賠禮之后,蘇青鸞也不需要躬身跪拜了,也不需要低三下四了,被當做貴客正經請在偏廳喝茶。

  不過蘇青鸞倒也沒有因此得意揚揚。她十分清楚,對方之所以對她突然這么客氣,完全是因為她現在“有用”——討好謝家長輩的用處。

  只要這果子醬能討得謝家長輩乃至都城貴人們的青睞,那么莫說是謝子安,就是去了都城,她這手藝也會被人高看一眼。

  但凡事總有萬一……

  蘇青鸞垂眸:若是有個什么紕漏,她作為直接而且是第一責任人,自然要承擔相應的后果,可是她的家人何其無辜……

  她并不打算求謝子安網開一面——對于這種喜怒無常的人來說,和他講道理就是對牛彈琴。而且前腳答應后腳反悔的事情,對方也未必不會做出來。

  說白了,她各方面都信不過謝子安這種反復無常的紈绔子弟。

  不過若說是能夠把自己的親人托付一二的人……

  蘇青鸞心中倏然閃過一個人選。

  不出蘇青鸞所料,雖然她“發瘋”之后,謝府上下都不敢再對她太過輕慢,但是等到她一離開,謝子安就把臉拉下來。

  “不過區區一介民女,仗著有幾分手藝,竟然還敢跟我使臉色!”謝子安的面上十分氣憤,“若不是指望她那吃食討好祖母我……”

  “小郎君莫惱……”老管家嘆了一口氣,“那蘇娘子的果子醬能否討得老夫人歡心且兩說。即便是真的入了她老人家的眼,也不過一時氣運罷了。等到老夫人過了新鮮勁兒,這不知好歹的小女子還不是任由您處置?”

  “……誰要處置她了?”謝子安狐疑地抬頭。

  “啊……啊?”老管家疑惑,心說您方才那恨不得扒下人一層皮的樣子,怎么就不像是要處置她了?

  當然,作為下人,這話可是萬萬不能明說出來的,于是他斟酌著說道:“當然,小郎君您寬宏大度……”

  誰知謝子安根本沒有聽老管家說什么,自顧自把紅木桌子拍得“砰砰”作響:“那名喚‘四時’的果子醬,多了兩個新口味,我都不曾吃過,卻要白白看著它們從眼前溜走!”謝子安的神色滿是不甘心,“兩個口味,不知道有多美味!”

  “……”老管家簡直無語:他是高估了這紈绔少爺的“孝心”以及對甜食的執念了。

  而蘇青鸞若是知道謝子安突然發怒的原因竟然是沒有嘗到最新口味的果子醬,恐怕會大翻白眼之后內心吐槽彈幕刷屏:這都什么糟心事啊!就算是“吃貨的怨念”,但這是不是有些太任性了?!

  不過話說回來,即便她知道了謝子安的想法,也不打算把應急的備份果子醬給謝子安嘗鮮——從一開始,她就打算把“四時”做成獨一無二的絕品。

  蘇青鸞仔細調查過,謝老夫人本身是當朝皇帝外戚家的嫡女,本身同皇室有著親戚關系。更何況所嫁之人,也就是謝子安的祖父,又有爵位在身,本就是富貴已極。

  這樣的人肯定不缺那么一口吃喝。

  回想現代時候那些奢侈品的思路,不僅是“價格昂貴”,更重要的是“稀有”,是“獨一無二”,是有再多的錢也買不來的“特殊性”。

  既然要“搞特殊”,那么就越少越好。

  蘇青鸞也十分清楚,在謝家,謝老夫人肯定比謝子安這個紈绔的地位重要得多——不然謝子安也不會被輕易打發到樂豐縣這種距離都城千里之遙的地方“反省”了。

  既然要把花溪村的野果子完全當成產業鏈發展起來,那么就一定要鎖定高端用戶群——顯然,雖然謝子安也算是“富貴中人”,但若是同謝老夫人比起來,就不夠看了。

  卻說蘇青鸞把果子醬送到謝府之后,又被馬車送了回來,不過并沒有送到家門口——因為蘇廣福和楊氏領著弟弟和妹妹,從家中迎出來好幾里路,一直眼巴巴等她回來。

  見蘇青鸞從馬車下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蘇青鸞看到眼前這一幕,眼睛有些發酸,卻又強迫自己把酸澀的淚意憋了回去——否則阿爹和阿娘肯定要擔心得要命。

  見送自己回來的馬車行得遠了,蘇青鸞轉身看向自己的家人,打趣道:“今天阿娘不需做晡食么?怎地在這兒發呆?”

  楊氏伸出手指點了點蘇青鸞的額角:“你這死丫頭,我們倒是為了什么擔心受怕啊?誰知道那些富貴人家,有什么法子能刁難人……”

  “誰能刁難我啊?”蘇青鸞挽著楊氏的手臂,親昵地貼了過去,“我這手藝,可是天下獨一無二,那些貴人也是好口腹之欲啊!他們恨不得都把我供起來,就盼著多給他們做吃食呢!”

  蘇青鸞把自己夸得天花亂墜,牛皮哄哄,倒不是為了自吹自擂找優越感——她早就過了那個年齡段了。

  之所以說得這么夸張,完全是讓爹娘相信“即便是富貴眾人,若是看在手藝的份兒上,她也不會被刁難,還會被客客氣氣接待”這件事。

  楊氏和蘇廣福信不信她這一番夸張的表述姑且不論,兩個小的可是相信了。

  蘇雪雁小丫頭美滋滋地表示:“我阿姐就算是用野草做菜都好吃,什么人都愿意吃!”

  而蘇玄鶴現在去了一段學堂,有了那么一點點“讀書人的包袱”,倒是沒有以前性子那么跳脫冒失,只是對妹妹無腦吹捧的行為表示贊賞地點點頭。

  蘇青鸞見狀不由的扶額:雖然她本質上是安慰家人,但是這種無腦相信她的效果是不是有些過了?

  盲目個人崇拜要不得啊!

  一家人說說笑笑回到家,楊氏立刻開始準備晡食。

  蘇青鸞原本想要幫忙,但是被楊氏勒令回房間休息:“大丫你今天忙了一整天,估計也累壞了。”

  “可是阿娘出攤也很辛苦啊~”

  “不過一頓飯,能有多辛苦?”楊氏摸了摸大女兒的發頂,“今兒個蕓娘也幫著忙活了一陣,倒是不太累。”

  “蕓娘?”蘇青鸞驚訝,“她不是每次都來去匆匆,著急回去照顧她爹么?”

  楊氏神色中透露出歡喜的神色:“聽說自打蕓娘接了咱們家的活計,那柳生心疼女兒和自家婆娘為了自己奔波,最近一段時日倒是每天努力都盡量坐起來一些時候。只是坐起來的過程十分吃力,他不想被女兒看到不中用的一面,干脆把她趕出去。”

  而且柳蕓娘也是個機靈的女孩兒,明白父親不愿說出口的難處,于是總是找由頭出去一兩個時辰。

  今天正巧碰路過蘇家的下水攤子,見蘇青鸞不在,便主動搭了把手。

  “說起來蕓娘那丫頭真的是干活麻利,不過一會兒就把活計打理得十分有條理呢!”楊氏感嘆道。

  “那阿娘您給蕓娘額外結算今日的工錢了么?”她們同蕓娘的合約上,支付工錢的內容只包括處理下水,可不包括幫忙經營下水攤。

  楊氏笑著點點頭:“你放心,你娘我虧不了那丫頭,今兒個她離開之前給結了工錢,倒是那丫頭不好意思要錢,我們還拉扯好久——你別說,那丫頭看著黑黑瘦瘦,倒是很有把子力氣!”

  蘇青鸞想著自己同柳蕓娘的初見,心說不意外,畢竟這丫頭可是有一把子功夫在身上的。

  又同楊氏聊了一會兒,蘇青鸞就被嫌棄礙事,被打發回房了。

  蘇青鸞掐指頭算了算:距離她腌漬皮蛋,已經過去了六日,算上今日已經是第七日了。差不多也是時候檢驗一下“成果”了。

  于是她又轉身去了灶房,在靠近備用灶臺的旁邊,拿過了密封皮蛋的罐子。

  楊氏一扭頭見大女兒蹲在身后另外一個灶坑的旁邊,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好奇地湊過去瞧了瞧,便看到蘇青鸞那棕黑色的罐子。

  “這罐子里面是何物呀?”楊氏有些好奇,“你又弄些什么新鮮玩意了?”

  蘇青鸞點點頭:“這玩意名喚‘皮蛋’,又名‘松花蛋’。”

  “是雞蛋做的?”楊氏聞言失笑,“我說家中雞蛋怎地少了許多,卻原來是你這丫頭拿來做什么皮蛋了。”

  “沒有,”蘇青鸞搖搖頭,“大多數還是做了腌咸蛋。”蘇青鸞指了指更加存放餐具的架子最下面那角落里面的罐子,“我這皮蛋只是做著自己解饞——畢竟這味道不是誰都能接受。”

  “喲,這話說得,我和你爹經過饑荒,什么玩意沒吃過……”楊氏話說到一半,不做聲了,緊皺著眉頭死死盯著蘇青鸞揭開封口的壇子——

  這種刺鼻到堪比茅廁的臭味,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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