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娥臉上的表情說不上難看，但也絕對算不上好看。
她好日子過慣了，哪怕是離開馮高，在外游走的這些年，也從來沒有過過像最近這段時間這樣，天天白菜豆腐大蘿卜的日子。
回到上海灘，重新遇上馮高，其實并不是楚玉娥制定好的計劃，而是偶然。
當年她是對馮高有那么幾分真心，但是被馮老太太棒打了鴛鴦，然后被人追著趕著逃出上海灘之后，過了一個多月的苦日子，就覺得自己不應該為了什么虛無縹緲的情情愛愛而委屈了自己。
這么想通了之后，就火速的給自己找了個靠山，在蘇州過的滋潤極了，還生下了馮樂和馮佳佳。
只可惜，這個靠山在一次外出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留下來的錢只夠楚玉娥帶著兩個孩子花了一年。
最后，沒有經濟來源，連下人都養不起了的楚玉娥只能將下人遣散，然后帶著兩個孩子往上海來了——那個靠山外出前說的，去的就是上海，就是不知道為什么沒有再回來。
楚玉娥本來就是帶著兩個孩子來上海灘碰運氣的，如果能找到那個有錢的靠山最好，要是找不到，再重新找一個就是了。
沒想到，靠山沒找到，卻遇上了馮高。
而且，馮高看見她，又看見兩個孩子，說了兩句話，就深信不疑馮樂和馮佳佳是自己的種，當即就帶著她回了老宅給馮老太太看。
又恰好錢芳茹只有一個女兒，骨子里就重男輕女的馮老太太一見馮樂這個“孫子”，什么以前的棒打鴛鴦，全都忘了，只一心一意的盯著大孫子看。
再然后，楚玉娥她就成功的登堂入室了，沒有一點點心虛的住進了隸屬于錢芳茹的、但是馮高也住在里面的宅子里。
這次，錢芳茹和馮高離婚，雖說她自己清楚，馮高就馮嬌嬌那么一個親生女兒，但是架不住馮高自己不知道啊！
所以，她沒有一點點心虛的認為，錢芳茹走了，那自己就可以當名正言順的太太了。
雖然說馮家沒有了錢芳茹這個活財神，財力上就折了一半，但是馮高好歹是個糧食局的小領導，摟錢的技術也不錯，夠他們不愁吃不愁穿了。
畢竟，自己現在年紀大了，重新找靠山，不見得能找到比馮高條件好的。
可誰曾想到，馮老太太自從沒了錢芳茹這個活財神之后，好像憋了一肚子氣沒處撒似的，對自己的態度那叫一個三百六十度大轉變、骨折式斷層下降。
不僅冷言冷語、陰陽怪氣的不許她見馮高和馮樂，就連平日里送來的飯食也越來越敷衍。
本來楚玉娥想著，雖然飯食是這樣，又見不著馮高和馮樂，但是到時候見著了，也可以賣賣慘、哭一哭什么的，想來馮高和馮樂兩人也是記掛她的。
可是，現在擺在她面前的現實卻是——馮高記掛不記掛她，她無從得知；但是，她十月懷胎、一直以來疼愛有加的親兒子，居然在老宅里吃香的喝辣的，一點點都沒有記掛自己這個親媽。
一氣之下摔了筷子，眼前擺著的白菜豆腐更是讓人覺得難受。
再一抬頭，馮佳佳略顯局促的站在一邊，楚玉娥更沒好氣兒了：“你站起來杵在那兒干什么？站著就能有好飯好菜了？知道家里吃什么，也不知道打包點來，你身上沒錢嗎？哪怕外頭賣一道菜來也行啊！白白長了一副聰明皮囊。”
馮佳佳不是個蠢的，楚玉娥說的可能性，以前可以實現，但是現在對她而言，沒可能。
“娘，我也想給你打包，我也想給你買一點，但是現在從那邊搬到老宅里面了，家里全都是祖母做主，還有伯母嬸母她們盯著，我哥吃的那些東西別說我去吃了，我碰都碰不到。而且，爹爹也住院了，我已經好久沒有拿到零用錢了，沒錢怎么買東西？”
馮佳佳一臉委屈的看向楚玉娥。
她還在上學，平時和同學們一起放學，吃個甜品喝個甜湯，大家都去，自己也不好當例外。這么久沒有拿到新的零用錢，她自己之前攢的錢都花的差不多了。
楚玉娥是完完全全沒有想到居然是這么個原因。
“你沒有零用錢了？”楚玉娥又看了看馮佳佳，感覺她面上的表情不算作假，然后說：“沒有零用錢了，你把我攢在梳妝臺里的私房錢取出來，先用著。”
楚玉娥有攢私房錢的習慣，但是她喜歡攢在自己的手里，她覺得放在洋行里始終是不靠譜的。
在她的梳妝臺里，有她攢的一千八百多塊的私房錢，以及二十多條小黃魚。
楚玉娥不提還好，這么一提，馮佳佳臉上的表情愈發的不好了。
“怎么了？讓你去取錢你還不樂意？”楚玉娥看著馮佳佳，語氣有些沖。
馮佳佳想了想，為難的說：“娘，你的梳妝臺是在以前的那個家里，那個家是錢嬌嬌她娘的，上面又沒有爹爹的名字。爹爹和錢嬌嬌她娘離了婚之后，錢家人就把我們趕出來了，我們的東西是按照當年剛住進去的時候帶了多少，給往出來扔了多少的，其他的，錢家人說拉去賣廢品，也不給我們。還說，這些年咱們花用的都是錢家的錢，沒找咱們要錢就算他們善良了，所以······”
馮佳佳的言下之意，楚玉娥很容易就理解了。
當年住進錢芳茹的房子的時候，自己是就帶了幾件衣裳，以及兩個孩子，錢家人是按照自己當年來的規格，來侮辱人呢。
可是，她那些私房錢啊！一千八百塊和二十根小黃魚，那都是好不容易從馮高那兒哄來的，加上之前有一段時間管家，倒賣錢芳茹一些放的積灰的擺件、克扣家里公賬上的錢攢下來的。
攢了好幾年！
這就沒了？
“你去，你去錢家把我的錢給拿回來！就說是當年帶進去的！”楚玉娥心疼的心口一陣一陣的疼，面前小桌板上的飯菜也被打翻在了地上，要不是腿動不了，整個人都要撲下床了：“佳佳！你快去！快去給娘要回來！那可是一千百八塊和二十根小黃魚啊！”
楚玉娥這會兒也沒心思計較那個自己快活就不顧娘的兒子馮樂了，一心只想要自己的錢回來。
馮佳佳先是被楚玉娥接近瘋狂的動作嚇到，然后又被楚玉娥嘴里說的自己存的私房錢的金額嚇到，馮佳佳雖然知道自己這個娘是有存私房錢的習慣的，但是沒有想到，居然是這么一筆巨款，都夠一家人幾年的嚼用了。
但是，知道數額之后，馮佳佳對要回來更不報希望了。
這么多，要的回來嗎？
不僅這么想了，馮佳佳也這么問了：“娘，這么多錢，要的回來嗎？這么多錢，別說錢嬌嬌他們本人了，就是錢家的下人發現，上面又沒有寫名字，誰會還啊！”
楚玉娥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巨額私房錢，根本沒有思考馮佳佳說的可能，見馮佳佳不去，便提高了聲音：
“還不快去！”
馮佳佳是沒怎么見過楚玉娥發火的樣子的，這么一下，整個人一激靈，連找個人進來把屋里收拾一下都忘了，直接抬腳就跑了。
414病房和412病房是相鄰的，楚玉娥這么大的聲音，馮高那邊自然是能聽見動靜的。
馮高正在吃午飯，是馮老太太親自送來的，黃豆燉豬蹄、蟹黃豆苗、蝦仁蒸蛋，都是很不錯的葷菜。
這些天馮高的飯都是馮老太太親自送過來的，馮高還為老母親親自來給自己送飯，感動了個底朝天。
當然，他也沒忘了隔壁住著的心尖尖楚玉娥，問了老太太，老太太說兩人送的菜是一樣的，這才放心的吃。
馮老太太哪里不知道馮高的個性，加上有個馮佳佳在楚玉娥那邊，楚玉娥看見自己的菜，絕對會告狀。馮老太太親自送飯，為的就是馮佳佳來這邊告狀的時候攔住。
沒看這些天，馮佳佳連馮高的病房都沒能進嗎？
再說了，飯菜這種東西，楚玉娥餓，就會吃進去，吃進去了，就相當于沒了證據。
等到她能告狀了，沒了證據，自己再哭一嘴，馮高礙于孝道，也不會全部偏聽了她的。
但是，今天突如其來的大動靜是馮老太太沒有想到的。
畢竟，在馮老太太看來，楚玉娥是一個額很能忍的女人。
“娘，我聽著是玉娥的聲音，也不知道怎么了，您能幫我去看一眼嗎？”
馮高傷的重，比腿不能動的楚玉娥還慘，這會兒聽見心尖尖那邊的動靜，自己去不了，自然是要關心一二的。
馮老太太只當是楚玉娥心里不痛快了，終于發泄了，并不是很想過去。但是，馮高提出來了，這個在糧食局當領導的兒子還算是會賺錢，現在家里沒了活財神，這個會掙錢的，那就得摟好。
“好，你先吃飯，吃的好了，好得快，娘去看看。”馮老太太沒有，也不會拒絕馮高的請求，扶著陪她來的婆子的手，就出去了。
她是小腳，不扶著點，走不穩。
結果，剛出412病房的門，將病房門關上，一轉身就差點被跑出414病房的馮佳佳給撞到。
然后，馮佳佳還像沒有看見她這個人似的，直接跑走了。
“反了天了！”馮老太太扶著婆子的手站穩，狠狠地瞪了一眼跑遠的馮佳佳：“賠錢貨，一點規矩都沒有。”
只可惜，人跑遠了，且心里想著事兒，根本就沒聽見。
“老夫人別氣，佳佳小姐總歸是要回家的，回去了好好教育就是了。”扶著馮老太太的婆子安慰到。
馮老太太扶著她的手，壓低了聲音：“一個賠錢貨，都快十七了，我像她這么大，孩子都生了。這么沒規矩，安排好的相看，怎么相看？”
馮老太太覺得一個孫女兒而已，早早嫁出去才好，大孫女馮秀秀就是十六歲出嫁的，這馮佳佳都十七了，也該潑出去了。
所以，老早就私下安排起來了。
婆子跟著馮老太太幾十年了，聽了，便說：“老夫人的各個方面都是最好的，到時候，老夫人拘著佳佳小姐學幾天，就成了。”
馮老太太被拍了馬屁，很是自得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是，我教教就好，秀秀就是我教的，標準的賢妻良母。”
話音剛落，兩人就走到414病房了。
因為楚玉娥的大動作，現在414病房的東西那叫一個亂啊。白菜豆腐潑了一地，被急急的跑走的馮佳佳一踩，糊了一地。加上楚玉娥現在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將杯子、枕頭什么的全都扔了，在地上散著，楚玉娥整個人也是亂糟糟的，狀如瘋婦。
“喲，這又是怎么了？”馮老太太看著臟亂差的病房，皺著眉頭，并不是很想進去，但是離得遠，說話的聲音就得大，便挑著地方下腳，走進了些：“好好的飯菜不吃，潑了一地，你當我們馮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啊？”
馮老太太不喜歡楚玉娥的狐媚子樣，現在這副瘋婦一般的樣子，反而讓馮老太太看的順眼了點。
但是，這并不能改變馮老太太的態度。
楚玉娥現在是心口疼加上腦袋嗡嗡嗡的響，所以，整個人狀態都是懵的，馮老太太進來，包括馮老太太說話，楚玉娥耳朵過了，但腦子沒聽，所以整個人都沒有什么反應。
“不說話？正當自己是盤子菜了？以為給我們馮家生了個兒子，就能爬到我老太太頭上了？”馮老太太見楚玉娥不搭理她，心中覺得是楚玉娥對她不尊重：“你真以為阿高離婚了，你就是正房太太了？我告訴你，不可能。我們阿高工作又好，長的又好，那是重新娶一個黃花大閨女都沒問題的，你最好給我安分點，安安分分的，我看在大孫子的份上，還能容你在我們馮家呆著·······”
馮老太太壓低了聲音，吧啦吧啦的說了個不停。
這讓本來就煩躁的楚玉娥更煩躁了。
“滾！！！”
放大的聲音吼出，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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