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帝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離開靖王府的,回到宮里時夜色已深,在他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第二日清晨剛下了朝,他便忍不住去了一趟長寧宮。
“孤就知道你會來,昨晚在苓丫頭那里吃癟了吧?怎么樣,現在知道孤為何答應苓丫頭了吧。”
太上皇半靠在榻上,翹著二郎腿抽大煙,語氣和神色盡是幸災樂禍。
顯然,他已經知道了昨晚靖王府里發生的事。
昭仁帝苦笑連連,“是孩兒愚鈍,不如老三想的透徹。”
去靖王府之前他是來找過太上皇的,本想問明原因,太上皇卻閉門不見,這才又連夜去了靖王府。
其實蕭壁城說得對,他不想瑞王夫婦和離,容家也定然有人不想。
但鎮國公需要一個臺階下,就算不徹底跟瑞王撇清關系,也不能讓對方影響了容湛。有這樣一個糊涂荒唐的妹夫,容湛今后在官場很容易被人拿喬。
他若是為了那點面子拉不下臉,影響了鎮國公世子前途,老鎮國公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汰他呢。
某種程度上,小兩口能不能和離是一回事,他如何表態又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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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了以后,昭仁帝老老實實向太上皇認錯。
太上皇瞥他一眼,敲了敲煙桿子,“你那腦瓜子確實不咋機靈,不過孤當初看重你的也不是這點。”
要說聰明靈秀,昭仁帝在他的九個兒子里只能算中游,已逝的安親王更是甩他十條街。
但昭仁帝有一個許多人都沒有的優點,那就是他知道自己的不足,也承認并接受自己的不足。
他也有尋常人的缺點,偏心、愛面子、小虛榮……
可在大事的方向上,他從不偏執,聽的進去別人的話,幾乎沒有犯過錯。
唯一的例外,是他堅持娶了小封氏為妻。
昭仁帝雖然認了錯,但對于云苓昨晚說的話仍舊有些耿耿于懷,忍不住對太上皇轉述了一遍。
“雖說他們的做法沒錯,可苓丫頭這話是不是太過了,她竟當著別人的面說孩兒與奴仆走卒是一樣的!”
堂堂大周皇帝,居然跟奴仆下人相提并論,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啊!
太上皇卻斂了笑容,淡淡地道:“她說的沒錯,孤的想法與苓丫頭是一樣的。”
這回輪到昭仁帝愣住了,他目露訝色和不解,“父皇……”
“孤生來是個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小時候也經常想,憑什么孤就天生比旁人矮一頭,必須對那些富商權貴屈膝卑躬,點頭哈腰?”太上皇放下煙桿,轉而拿了塊點心啃,“孤心里不服氣,想著哪怕是皇帝,有朝一日孤也要和他平起平坐,后來孤就成了皇帝。”
“從前孤覺得自己和那些人沒什么兩樣,他們不比孤尊貴,孤也不比他們卑賤,這個想法至今不曾改變。”
太上皇笑了笑,抬眸打量了昭仁帝幾眼,干瘦的臉皮上,眼睛卻異常明亮。
“你出生的時候便已經是九皇子了,理解不了也正常,孤不怪你。”
昭仁帝沉默下來,他和太上皇雖然是親父子,可出生的立場卻截然不同,甚至相互對立。
他生在天子之家,一出生便是皇子,自然對于云苓的想法和言行冒犯感到怒不可遏,覺得皇家權威受到了挑戰。
但太上皇不一樣,他是底層的反抗者出身,所以他的思想和云苓是一致的。
倘若他也畏懼皇權,認為皇權不可挑戰蔑視,那就不會有今天了。
昭仁帝仍有些不解,“你說她一個小丫頭,出身也清貴非常,怎么會有這等思想呢?”
老世子是個草包,但老文國公也不可能教導她這些啊。
太上皇吃完點心又喝了杯茶,不以為然地道:“想來是仙尊教她的吧。”
昭仁帝忍不住道:“真的有什么仙尊嗎?”
“有沒有仙尊不重要,她做的事對大周有益就行了,揪那么細沒意思。”
不管她是誰,從哪來的,有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就行了。
瞧瞧老文國公多聰明,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猜。
太上皇發話了,昭仁帝不敢有異議。
“您說的是,不過那丫頭還真是雞賊,借著老大夫婦和離的事兒給自己搭臺子呢。”
昨晚他想了一通,終于想明白云苓到底打什么算盤了。
想幫容嬋是真,但想攪動風云也是真,上回她就大闖金鑾殿,當場把老尚書給揍暈了。
這次又要搞些動靜出來,想來日后親自插手朝堂之事是必然的。
【以后這種事情還多著呢,父皇您得習慣。】
這話不單是跟他說的,也是跟整個朝廷說的。
太上皇嘿嘿一笑,“以后朝堂里天天有樂子看了。”
他不怕云苓夫婦鎮不住朝廷,要知道那橫空而出的火槍營到底是什么來頭,眼下京中還在議論紛紛呢。
昭仁帝抖了抖嘴角,一想到滿朝文武會吵的如何不可開交,頭腦就隱隱作痛。
罷了,回頭讓云苓去跟那群人吵吧。
她不僅嘴毒還會打人,也叫那群家伙吃點苦,活該他們每天給自己找事添堵!
回過神來,昭仁帝請教道:“宮變一事后,老三成長的愈發快了,朕覺得是時候立太子了,您看時間就定在老四回來以后如何?”
太上皇認可地點了點頭,“東宮之位是該定下來了,等燕王回京以后,便張羅下去吧。”
蕭壁城的成長令他感到欣慰,他身邊有云苓在,也讓他感到安心。
儲君人選,自此算是塵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