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華恩仇引 > 第二〇〇章 迎柩臨行一一別(一)
  明日一早,梅遠塵便要出遠門。都城局勢叵測,夏承炫不能輕易離開,向西迎柩之事,自然由他攬了下來。

  一來他的武功高,腳程快;二來他是夏牧朝的義子,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你明早便走么?”夏承漪頭肩倚著床欄,輕聲問道。她才醒不久,腦袋仍有些耽夢的昏沉,言語間透出濃濃的倦意,好似一個抱恙多時的癆秧子。

  由夢醒來,更覺一切是如此殘缺。若能不醒,她愿不醒。

  梅遠塵坐在床沿,眼見佳人如此神傷,心中不禁又疼又憐,伸手握住她一雙冰冷的柔荑,輕聲回道:“嗯,依禮部的訃文算來,義父的靈柩從天門城出發,現下應當還在阜州,距都城尚有十日的行程。我明早天一亮便往安咸方向趕去,三日后可在浮陽郡的寰州與衛隊遇上。而后至都城的一千四百里,便由我扶柩而行,以期義父亡靈稍安,也算我替承炫盡一份孝道。”

  夏承漪低頭應了聲“嗯”,眼淚絮絮落下。梅遠塵忙靠了過去,把她摟在懷里,輕撫其背,嘴里嘟囔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

  薛寧的書房很空,書案后面是一副厥國地圖,書案前面是一個厥國地形沙盤,此外再無一物。

  數月來,他花大價錢到各地雇請往來厥國的走夫,黃天不負,總算在昨日完成了這個沙盤。今兒起早,他便把自己關在了書房,細細比對地圖和沙盤,不時搖著頭。

  “窮我一生之力,定要將他端木氏滅個一干二凈,以慰爹娘、小弟的在天之靈!”

  有了這份念力,仿似身體也變得不知疲倦,他一個文弱弱的富家子,竟也能風里來雨里去,露宿野餐,與村夫為伍,攜草莽同行。

  “厥國之北多山障,其間溝壑零星、丘谷錯落,親涉者寡,而擅繪者無。依著這樣一份粗陋的沙盤排兵部署,實在百害無一利!”薛寧越想心越沉,重重呼了一口氣,仰天長嘆,“我雖力無不盡,腦不息怠,然,事終究難為,前路渺茫。”

  悲從中來,情難自控,“嘭”的一聲響后,沙盤塌了一片,原是薛寧氣極一腳踢在桌腳上,沙盤受不震,竟倒塌了臉盤大的一塊兒。

  看著垮塌不全的沙盤,薛寧又悔又疼,竟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目光呆滯。

  “咚!咚!咚!”

  ......

  “咚!咚!咚!”

  ......

  “少爺,梅公子來了!”跛足老管家在外面大聲喚著。先前他已喚了四遍,皆未聽到回音,倒真擔心少主人做了傻事。正當他準備破門而入時,卻見薛寧揖開了門。

  “祥叔,怎喚道這么大聲?可是出了甚么事?”薛寧站在門口,奇問道。越過薛祥看到了他身后那人,臉上不由自主地笑了,“遠塵,你今日怎來了?進來罷!”言畢,行出來引梅遠塵行了進去。

  突然想起一事,忙回頭悄悄謂薛祥道:“祥叔,叫人抬張椅子來。”薛甄死了之后,薛寧雖也有爵位在身,卻并沒在朝堂任官,薛家算是沒落了。

  真武觀與梅遠塵分開后,沒幾日他領著仆從便南下各地,尋找常年往來厥國的鏢師、走夫,月初才回到府上。

  他離開都城的這幾月,薛府竟無一訪客,未想這時梅遠塵上了府來,且被老管家徑直引到了書房。

  友人來訪竟無茶椅相待,薛寧心里有些開心、有些慚愧,“唉,家道中落,便只遠塵還記掛著我。”

  梅遠塵可沒想那許多,進了書房便杵在沙盤一旁細細端詳。“花了一個月的功夫,做成了這個鬼模樣。”薛寧行到他身邊,苦笑嘆道。

  “薛寧,這許久來,你便一直在做這厥國的地圖么?”梅遠塵一邊看,一邊問。這沙盤一丈見方,細泥鋪設成基,壘小丘示山,置方木做城,以麻繩代路,插枝條為營,事物皆細,顯然費了不少心力。只是厥國地界縱橫數千里,這一個小小的沙盤又如何能全?

  士子相交,坦誠相待,薛寧正色回道:“嗯,我走了好四個郡十七個州,尋到七個常年在厥國走動的師傅,把他們請來府上花了一個月才做了這個沙盤。”他瞥了瞥被他踢塌的沙盤,心里很不是滋味,嘆了嘆氣再道,“大華與厥國必有一戰,我的余生便為此而活!知己知彼,因地制宜,我必先知曉敵國地形才好做其他的打算。且不說我爺爺、我爹的功勞,便是憑著跟隨端夫子學這一年半的軍事,一旦兩國開戰,我去請個五百夫、千夫,想來朝廷還是會允的。”

  永華帝剛登基時,薛寧的爺爺便是正二品的內政參事,而后病逝在參贊學士的位上。在父親的余蔭下,薛甄而立之年便做到了從三品的吏部員外郎,四十歲做到從一品的大司空,算是當世有名的能臣。薛甄死后,永華帝追封他為“五方侯”,薛寧也得以承襲了不世襲的伯爵位。

  大華的爵位有三種,世襲罔替、世襲和不世襲。

  四大異姓王的爵位皆是世襲罔替,只要大華不滅,王位便會一直由世子承襲,永不降級,乃是爵位之中的至尊。

  親王、郡王等皇室宗親的爵位則是隔代降一級的世襲爵。而公主、侯爵、公爵等卻是不世襲的爵位,只不過,通常承爵之人死后,皇帝會對其子嗣另行賜爵。然,降幾級卻說不準,便是不賜爵也算不得甚么了。

  其時五位一品大臣一夜被殺,永華帝為安定朝堂才這般大刺大封,薛寧才得以在弱冠之年便承襲了伯爵位。

  “好,一旦邊境起了戰事,你我比肩并轡,共赴疆場!”梅遠塵重重拍著薛寧左肩,正色道。夏牧朝死于叛將趙乾明之手,他無數次對自己說,一定要手刃仇敵,為義父報仇。

  “好,如此最好了!”薛寧大喜,伸出右手,也重重拍在梅遠塵左肩。

  二人對視,皆想:能有這樣一個志趣相投的同窗好友,實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薛寧,我今日來,一來看你,一來辭別。”梅遠塵放下手,輕聲謂他道。

  聽他這么說,薛寧并不覺奇怪,畢竟梅家的人皆不在都城。只是想著友人才聚便散,心下有些不舍,問道:“你要去安咸了么?”

  “嗯。”梅遠塵回道。

  “去安咸能陪在你爹娘旁邊盡人子孝道,自比甚么都好。”薛寧苦笑道。他已是無父無母的孤家寡人,最是能體會血脈之親是很等重要。梅遠塵能回雙親膝下,薛寧自替他高興。

  “我此去倒不是陪我爹娘。”梅遠塵臉色黯淡了下來,眼中哀芒漸盛,“你不問外事,或許不知,我義父...薨逝了。”

  薛寧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乃道:“甚...甚么?頜王殿下他......”

  ......

  從薛府出來后,梅遠塵徑直去了南國食肆,他在那兒約了公羊頌我。

  “梅公子,公羊世子在摘星閣候著,請隨我來。”徐簌功竟候在樓外,遠遠迎了過來,離著丈余便笑著執手見禮道。

  待兩人再行進些,他又輕聲安慰道:“梅公子,頜王殿下的事,我也是才聽說的,你也節哀順變罷!”他的神情懇切,聲音低沉,倒像是一點假意也沒有。

  徐家乃當今武林第一世家,字不甘心盤踞若州一地。徐簌功好不容易攀上了頜王府,想在都城打開局面,沒想到夏牧朝便出了這事。他傷心倒不至于,惋惜卻是實實在在的有。

  “嗯,有勞徐先生了。”梅遠塵興致不高,勉強笑了笑。

  徐簌功也再不多言,先行在前,引他上了樓。

  酒樓廊道雕鏤講究,窗花貼紙盡皆華彩,梅遠塵卻無暇多看,徑直向摘星閣行去。

  ......

  鄞陽城北郊,兩騎停駐不前。兩騎一黑一灰,皆驃壯渾健,顯是千里良駒。

  黑騎上的是個著黑袍的黑臉濃眉漢子,只見他拱手向灰騎上的素服中年男子道:“虞先生,接下來我要走鄞水道去北鄴城,你往大華檀口郡需借道冼馬國的函邊口,走鄞函道最快了。不如我們便在此分別罷。”

  “嗯,端木崇,就此別過,祝君一路順風!”虞凌逸執手回禮道。

  騎上之人正是虞凌逸及端木玉的心腹之臣端木崇,他們受命辦事,同從鄞陽城關出來。青衣老道尚未歸案,端木玉自不敢出城相送,是以一早便把二人召進皇宮,賜他們飲了餞行酒。

  “呵呵,在下謝過了。虞先生,我也祝你早日事成回宮!”端木崇朗聲笑道。

  北鄴城被夏承燦屠戮殆盡,尸體堆積如山,穆丹青早已領著白山郡的駐軍過去打理。

  穆丹青的父親、祖父皆是厥國大將,家風濃厚,養成了他好戰勇武的性子。親睹北鄴慘狀,端木玉擔憂他克制不住,是以欽派端木崇去北鄴大營巡狩。端木崇是帶著金令去的,緊要關頭可以先行拿下穆丹青。

  知曉厥國尚有兩大王族后裔隱在大華境內,端木玉便打定主意要讓他們重歸端木氏,為厥國效力。虞凌逸此去大華,便是帶著端木玉的信物去尋親的。

  二人別過,各自驅騎快行,消失在山路拐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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