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隋主沉浮 > 第161章:絕代雙梟
  黃昏時分,楊集、楊師道帶兵沖到了火焰山山口,這里不僅是通往高昌的要道,也是御敵之國門。隋軍在官道兩側各修一座大營,與三十多里外的突厥、高昌軍對峙。

  大軍沖入左營,神色嚴峻的左營守將權旭和右營守將阿赤立刻迎了過來。

  權旭原是甘州軍校尉,在陰世師大破突厥五萬前鋒之時,出謀劃策,立下赫赫戰功,戰后得陰世師引薦,受封為中郎將,率領三千士兵守衛左營。而阿赤便是與楊集遠征大湖區的伊吾大王子,受封為鎮遠將軍,率領三千名隋軍駐守右營。

  “到底是怎么回事?”楊集在主帥的位置坐下,皺眉詢問,他在鎮遠城接到西突厥大舉來犯的消息,便和楊師道帶兵而來。

  泥撅處羅可汗這個西突厥大可汗,楊集還是比較清楚的,此人乃是步迦可汗的孫子,名叫阿史那達曼,其父是泥利可汗,其母向氏乃是大隋邊民,不幸被擄到突厥,生下了阿史那達曼,泥利死后,達曼繼位為泥撅處羅可汗,向氏再嫁泥利可汗的弟弟婆實特勤可汗。

  泥撅處羅可汗現在的處境與當初的步迦大可汗一樣,由于他四面受敵的窘境,為了供養數目龐大的軍隊,不得不對治下子民、鐵勒各部、西域各國橫征暴斂,因此臣民怨聲載道、紛紛反叛。

  但是從個人能力來說,達曼是個相當不錯的王者,否則他也不會在堂弟射匱可汗、薛延陀、契苾部、吐谷渾緊緊進逼之下,以遠交近攻的方式,堅持了近十年時間。

  楊集正是因為知道他是一個比較沉穩、比較有大局觀的人,所以之前判斷他不會再與大隋為敵。可如今,西突厥軍在山外示威了一番,卻又退了回去,他們這種挑釁行為,在以往,已經算是大戰的前奏了。如果西突厥軍隊真想打,楊集出于戰略的需要,并不介意先殺過去。

  比之阿赤,權旭要善于表達得多,他拱手道:“啟稟大總管,事情是這樣的,高昌突厥軍主將原是阿史那達曼的叔父阿史那婆實,他們的后勤重被我軍斥候燒了一把大火,損失慘重,但由于不敢與我大隋為敵,所以意思意思的追到山口,又退了回去。而據我們的斥候來報,達曼今天正好巡視至此,提前知道達曼到來的婆實,好像是為了給達曼一個交待,所以又把軍隊開到山口耀武揚威,擺出一副強攻的架勢。”

  楊集聽了這番話,頓時哭笑不得了起來,心說這個婆羅倒是一個演技不錯的演員,目光注視著權旭,沉聲問道:“你的意思是說,突厥軍這次退走,其實是達曼將之召回?”

  權旭點了點頭,拱手道:“稟大總管,卑職正是如此認為的。”

  楊集點了點頭,隨即寒聲道:“先不管真相如何,你們立刻做好戰爭準備,若是被突厥人攻了個出其不意,那我們也不用混了。”

  “喏。”權旭、阿赤起身應命。

  “還有!”楊集看了看天色,命令道:“廣派斥候打探敵情,子時之前,我要知道敵軍詳細的情報。”

  權旭和阿赤眼中閃爍著興奮之色,心知楊集這是準備主動進攻了,兩人正要應命,門外奔來一名斥候營旅帥,他看了看坐要首位上的楊集,硬著頭皮向楊集行了一禮,又對權旭說道:“稟將軍,突厥遣使求見。”

  權旭介紹道:“這是我們大總管。”

  斥候旅帥嚇了一跳,連忙重新行禮:“卑職韓遂參見大總管。”

  “你叫韓遂?”楊集為之一愣,有些驚訝的打量著這名高大魁梧、眼窩深陷的旅帥。

  “大總管,這個韓遂不是漢末那個。”權旭明白楊集想什么,苦笑著介紹道:“他雖然也是涼州人,卻沒有人家那份本事。原先是卑職麾下一名旅帥,卑職晉升以后,為了更好行事,便請兵曹將他也調了過來。”

  “原來如此。”楊集笑著點頭,向韓遂說道:“將那突厥使者帶來。”

  “喏。”韓遂應聲而下,不一刻,將一名突厥男子帶了進來,此人留著突厥人特有的上翹胡須,看其裝束和氣度顯非普通人。

  他看了楊集一眼,單手撫胸,躬身行禮,用生硬的漢語說道:“特勤可汗阿史那婆實見過尊貴的大隋將軍。”

  “阿史那婆實?”楊集想不到才提到婆實,婆實就就來了,還禮詢問道:“特勤可汗,不知來我軍營,有何要事?”

  阿史那婆實也不知楊集沒有自和介紹的舉動,在中原是一件相當失禮之舉,迅速答道:“尊貴的將軍閣下,我們大可汗希望和大隋締結盟約,結束對峙、敵對之局,并讓我為西突厥使臣,前往甘州與貴國衛王洽談結盟事宜,還請將軍放行。”

  “你用不著去甘州了。”楊集笑了起來,大隋現在對內亂紛紛的東西突厥,抱著袖手旁觀、坐山觀虎斗的態度,在他們沒有角逐出明朗的局勢之前,大隋是不會插手進去的;而涼州任務,目前以鞏固伊州和庭州、安撫西域、硬撼吐谷渾為主,要是掌控半個西域的西突厥與大隋講和,定下撤軍協議,也能使他把防御西突厥的軍隊調去瓜州,進一步威懾吐谷渾。

  而阿史那達曼與大隋和談之后,也能從東方的高昌、焉耆撤走軍隊,放開手腳去和射匱可汗、薛延陀、契苾部、吐谷渾打,這樣的西突厥,局勢就更加熱鬧、更加好玩了。

  “為何不用去甘州?”婆實驚訝的問道。

  楊集說道:“我就是大隋衛王楊集。”

  他這一自報姓名,阿史那婆實立刻動容。

  突厥汗國大可汗步迦可汗三十五大軍讓他殺得慘敗,本人也被斬首了,而大湖區更是讓他殺得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他殺出來的恐怖之名在東西突厥絕不比他老子楊爽差。只不過塞外民族崇尚武力、尊敬強者,所以楊集把他們殺得那么慘,他們非但沒有讓西突厥切齒痛恨,反而對這個煞神充滿了敬意,時至今日,“衛王楊集”這四個字在西域、在西突厥的威名完全不亞于他在大隋王朝名望。

  阿史那婆實一聽眼前這個不滿二十的青年將軍是大名鼎鼎的衛王楊集,驚呼了一聲,態度也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恭恭敬敬的重新行禮,連連說道:“原來您就是衛王。”

  “對!”楊集微微一笑,說道:“你的來意我已知曉,有什么話,我們現在就可以談,不過我聽說泥撅處羅可汗就在你們軍營之內,要是我倆面談的話,會更好一些,你以為如何?”

  阿史那婆實想了一想,按胸行禮:“衛王所言極是,但不知要在哪里談?貴軍大營還是我軍軍營?”

  “畢竟雙方尚未建立互信關系,在雙方軍營都不妥當。”楊集對阿史那婆實說道:“這樣好了,明天早上,我和泥撅處羅可汗各帶千人,到西邊十五里外的草原上談,為了防止雙方連夜做手腳,我派五百人去那里察看,你們也一樣。”

  “可以!”阿史那婆實深為贊同,如果楊集讓泥撅處羅可汗來隋軍大營,他是不會答應,設身處地去想,楊集肯定也不會冒險去他們的軍營,楊集這個建議,雙方都能授受。

  “權將軍,你帶五百人馬和干糧隨特勤可汗過去,與他的隨從一起檢查和談之地。”楊集向權旭說道,他雖不知此人本事如何,可陰世師推薦他時,不僅說了他在戰爭中的表現,而且說權旭是一個敏銳、冷靜、多智的人,既然他有這種本事,楊集也不介意多給一些機會。

  “多謝大總管信任,卑職絕不負所望,愿與突厥士兵檢查好和談之所。”權旭眼中閃過深深的感激、感動之色,楊集這個安排與他生命息息相關,但他卻把這項重任交給自己,而不是親衛統領,這種以性命相托的態度,令權旭這個青年小將心中生出了“士為知己之心”的感覺。

  “好,下去安排吧。”楊集高聲笑了起來。

  等權旭和阿史那婆實退下,阿赤也回了右營,而楊師道兼起了左營大將的使命,與薛舉、李大辯前去安排楊集帶來的士兵的食宿問題。

  寬闊的大帳之內,只剩楊集和郝瑗、李大亮三人。

  “公子,我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郝瑗是楊集私人幕僚,也入鄉隨俗的叫楊集為公子了。

  楊集取出水囊,喝了一口水,笑著說道:“講吧。”

  郝瑗眼中閃過深深的憂色,拱手建議道:“一般來說,與異國、異族和談,都是朝廷禮部之事,具體怎么談、談出怎樣結果,都是禮部之事,卑職認為公子與泥撅處羅可汗達成退兵的簡短協議即可,至于其他事項,還是讓他們派入朝去談吧。”

  楊集為之一愣,說道:“圣人給我處理涼州一切事務的權力,這其中就包括大隋與西域各國、草原各部的外交關系,所以和西突厥和談的資格,我還是有的;由我來談判的話,大隋王朝得到的利益,絕對比禮部官員得到的多得多。”

  “話不能這么說。”郝瑗他知道楊集說話做事都是單刀直入,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便直接說道:“公子知道周亞夫是怎么死的嗎?”

  “是周亞夫參與了漢朝的儲君之爭,他支持漢景帝想要廢除的太子劉榮,反對景帝想要扶立的劉徹。景帝為了扶劉徹上位、為了劉徹日后減少掣肘,于是殺了號稱軍中第一人的周亞夫。”楊集看了郝瑗一眼,心中默默加了句:“與慘遭罷免的高颎類似。”

  “這是其一。”郝瑗點了點頭,說道:“其二、則是死在過于相信‘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句。昔日漢文帝去周亞夫的細柳營犒軍,周亞夫的士兵卻不讓進,之后周亞夫出來迎文帝時,又說‘介胄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雖然文帝并沒有責備,反而加以褒獎,但是他作為一國之君,在那么多士兵面前丟了兩回的臉,心中肯定是不舒服的。到了景帝時期,發生了七國之亂,梁王多次向周亞夫求援,可他還是不發一兵一卒救援,哪怕景帝命令,也不聽。之后行事,也是如此我行我素……其生平行事幾乎和本朝的賀若弼一模一樣,試問這樣的人,帝王如何敢信?同僚如何能容?公子以為如何?”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楊集笑著說道:“你的意思是說適給朝廷官員點湯喝,是不是這樣?”

  “正是如此?”郝瑗點頭道:“吃獨食的吃相太難看了,若是政敵滿朝野,公子的處境相當不好。”

  “公子,郝參軍之言,也是我想要說的。”旁邊的李大亮插嘴道:“人在官場,能力是其次,人情世故才是重中之重。一個人太過鋒芒畢露,終為他人所妒,只有合而不同,在關鍵時刻猛然發力,才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便是這個道理”

  比起郝瑗,李大亮可要直接多了,繼續說道:“異族的風格向來是勝則掠奪、敗則稱臣;不出意外的話,泥撅處羅可汗開出的條件無非就是向大隋稱臣、授受大隋冊封之類。而公子也不差這個‘令敵人稱臣’的可笑之功,干脆讓給那些坐等功勞上頭的官員,就當是施舍乞索兒好了。”

  “聽你們的!”楊集從善如流,笑著點頭道:“這個名望,就讓給朝堂里的大人物們吧;至于實利,我吃定了。”

  “公子,此話怎講?”郝瑗問道。

  “明天再說。”楊集賣了一個關子,笑而不言。

  兩人這些話,理論上是對的,比如賀若弼,完了;還有史上的楊玄感便是鋒芒畢露,最終成為動搖大隋國基、他人立國的墊腳石。

  但是攤到楊集身上,卻有些偏差了。

  為何?

  只因楊集是避無可避的親王,只能積極參與,不能退、退不了,而且他已經得罪死了主導大隋軍事關隴貴族三大派,山東士族中的盧崔鄭王也結了怨,此時就算賣好于朝中官員,人家也未必會領情。

  另外就是楊廣對“自己人”相當不錯。史上楊諒造反時,長孫晟的兒子參與叛軍,楊廣照樣重用長孫晟去平叛;來護兒的兒子參與楊玄感之亂,楊廣照樣重用來護兒去平叛;宇文化及、宇文智及犯了死罪,楊廣還是對宇文述信重有加;還有薛世雄,他進攻伊吾國時,由于答應聯合進軍的東/突厥放了大隋的鴿子,楊廣幾次三番的下旨要他退兵,但他當時就是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死活不肯撤軍,直至攻下伊吾國,楊廣事后非但沒有責怪他,反而嘉獎他忠勇報國,此外還有許多人也是如此……但是只要本人在政治路線上,沒有什么不可饒恕的污點,楊廣都很寬容。

  甚至就連高颎他都信重有加,可高颎自己非要作死。還有寸功未立的楊玄感,其實楊廣也是十分厚待,只不過因為楊素在軍中威望太大、人脈太廣,所以楊廣沒有讓楊玄感掌軍,而是任命他為禮部尚書。

  楊廣時期的禮部是與吏部并駕齊驅的顯赫衙門,原因是每次科舉,主考官都是禮部尚書,如此顯赫職位,朝中官員誰不趨之若鶩?楊玄感身為禮部尚書,手掌天下精英提拔擢升之命脈,被他錄用之人,誰不感恩戴德、甘為犬馬?

  然則他自己反了大隋,反而還怪楊廣寡恩薄義、厚死人(楊素)薄活人。

  。。。。。。。。。

  雙方都有和談意向,這次談判自然不難,為了表示誠意,楊集和泥撅處羅可汗在次日一早,各帶一千名士兵到了敵我雙方大營中部,到了四面透風之前一里,雙方士兵都停步不前,楊集只帶薛舉策馬奔向四面透風的的帳篷,而泥撅處羅可汗也只帶叔父兼繼父阿史那婆實。

  就位入坐以后,薛舉和阿史那婆實把對峙了一個晚上的五百名士兵帶回大軍所在。

  帳篷之內,只剩楊集和泥撅處羅可汗,兩壺酒、兩只銀杯。

  楊集目光看了對方一眼,這是一個年約三旬的漢子,長得身材高大、威武雄壯,穿著一身華麗的金絲鎧甲,頭戴金盔,不過最吸引人眼球的還是突厥人特有的充滿喜感的翹胡子。

  在楊集打量泥撅處羅可汗的時候,他也在打量楊集,他久仰楊集之名,雖然也知道楊集年紀不大,但對方的形象與楊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在他想來,楊集應該是個魁梧能夠力拔山河的蓋世猛男,可事實表明楊集只是一個俊美得不像男人的俊小子,身上沒有半點彪悍的氣息,此番前來,除了一把大得出奇的闊劍以外,連鎧甲都沒有穿,一身華麗合體的錦袍令他越發英俊瀟灑,倜儻不凡。

  對于楊集的膽大,泥撅處羅可汗煞是佩服。但實際上,楊集身上錦袍、帕複、褲子、鞋子,全部是蕭穎用蜀錦和白縑做成的“防彈衣”,防御能力比起泥撅處羅可汗騷包的鎧甲只高不低,但是成本也高得離譜,就算是楊集,也只有十套而已,倒不是沒錢,而是楊集還在長個,做多了也是浪費。

  互視片刻,泥撅處羅可汗說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衛王竟然俊美得像個書生,若非親眼所見,打死我都不相信您長成這樣。”

  “你的漢語說得不錯。”楊集聽他把漢語說得字正腔圓,心中也是十分驚訝。

  泥撅處羅可汗道:“家母是軍戶之女,被家父擄到突厥以后,生下了我。然而我們突厥的嫡庶之別不比大隋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我又不是嫡子,所以從小就不受重視,一直由家母親自教誨成長,后來我那些兄弟戰死了,這汗位才輪到我。”他搖了搖頭,苦笑道:“但盡管如此,部族之中仍舊有很多人既是心不服,口也不服。”

  “射匱可汗是其中之一吧?”楊集深以為然的點頭,突厥人的奪嫡之戰比大隋還要慘烈和血腥,大可汗的信任是其次,個人人脈和底蘊是重中之重。

  雖然不是子弟之間的單挑,但是在這個過程之中,有人聚集的助力少、有人聚集的助力多。

  再加上薩滿教的參與,根本就沒有公平二字可言。

  奪嫡之戰本身,就是弱肉強食,充滿殺戮。

  有漢家血統的阿史那達曼自小孤立無援,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除了他所說的兄弟皆亡,本身也具備不凡的能力,楊集甚至懷疑他那些兄弟,是被他搞成戰死的。但是這一切,與大隋、與他楊集有毛關系啊?

  “不止是他,還有薛延陀、吐谷渾、契苾部。”泥撅處羅可汗意味深長地瞥了楊集一眼,笑著說道:“我在西突厥舉目無親、雙拳難敵四手,只好厚顏向娘舅家求助,還請衛王行個方便。”

  楊集隨便拿起一壺酒,分別為兩人滿了一杯殷紅似血的葡萄酒,站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慢悠悠的說道:“你知道的,令尊不僅沒有給娘家一文彩禮,恐怕還把令堂父母兄弟屠了一干二凈,而你這個當外甥的,也從沒有孝敬過、拜望過娘舅家,現在遇到麻煩,才想到娘舅家,你覺不覺得很過分?覺不覺得很晚了?”

  泥撅處羅可汗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又為兩人滿上,說道:“我也覺得很過分、很不孝順,但我忙啊。”

  “(⊙o⊙)”楊集無言以對,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的熟悉呢?

  泥撅處羅可汗接著說道:“為了彌補我的愧疚,所以這次我準備把先父所欠彩禮、我所欠孝心加百倍、千倍奉上。”

  楊集又喝了一杯,笑問道:“怎么彌補。”

  泥撅處羅可汗:“就是把整個西突厥奉上,從此尊娘舅家以為神、甘愿俯首稱臣,世世代代尊娘舅家家主為圣人可汗,世世代代接受圣人可汗冊封,否則,全突厥共唾之。”

  “噗”楊集一下沒忍住,一口酒水全噴在他臉上,這玩意這番話,和李大亮說的“打贏掠奪,敗則稱臣”一模一樣,他歉意的說道:“不好意思。實在是太激動了。”

  “沒事沒事!”泥撅處羅可汗擦了一把臉,問道:“不知衛王以為如何?”

  “你如此深詣大隋婚俗,應該知道有障車這么一個環節。”楊集笑瞇瞇的說道:“而我,今天也要索要一點點障車禮。”

  “但不知衛王所說的‘一點點’是多少?”泥撅處羅可汗聞言苦笑,他知道障車是中原婚俗之一,女方和左鄰右里在半途設障礙攔住新娘的喜車,借以索取酒食、糖果、錢帛和索要錢財,和后世要索紅包—樣,這也是令男方十分頭疼的風俗,如果女方和左鄰右里攔車還好,如果遠嫁他方的迎親隊伍遇到強盜惡霸攔路索要障車禮,那就麻煩了,如果滿足不了他們,他們就會把新娘捉走。楊集現在明顯是要當索要障車禮的強盜惡霸,而不是好說話的女方、左鄰右舍。

  “你猜!”

  “我猜不到。”泥撅處羅可汗心知一番大出血免不了了,強忍住摔袖子走人的想法,黑著臉道:“衛王開個價吧。”

  “既然你們要稱臣了,那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為了加強大隋和西突厥互信,避免誤會的發生,那我就開出幾個條件。”楊集看了泥撅處羅可汗一眼,繼續說道:“首先、雙方以高昌北部的莫賀城為界,往北,是我大隋庭州和你們的邊界線,雙方軍隊各退一百里,雙方在中間相對建立三十個哨塔,每個哨塔駐軍五十人,這些軍隊存在的主要目的是防止雙方牧民誤入對方疆土,便是有牧民誤入對方疆土,也要完好無損的送回,不能虐待、不能掠奪其牛羊,只有如此,雙方才不會因為一幾頭牛打仗。此為非軍事區。”

  泥撅處羅可汗當即點頭:“我本來就是要與大隋消除誤會的,這沒問題。”

  何止沒問題?簡直求之不得。

  楊集取出一張地圖,擺在泥撅處羅可汗面前:“其次、莫賀城和南方的橫截、白力、臨川、田地等城西部,以其東部地區劃入大隋,使之成為大隋永久領土,各城以西百里區域也不許駐軍,便是高昌國也不行。而大隋在每坐城池駐軍兩千人,其目的也不是打仗,而是為了打通絲綢之路南路,使雙方商人可以自由往來。至于這條邊界線以西,你也部署相應的軍隊,”

  楊集所說的就是艾丁以東的廣袤地區,足足占了高昌國三分之一的國土。

  泥撅處羅可汗看了一眼劃了長長紅線的地圖,頓時就黑了臉……

  讓他割讓高昌國地給隋朝?

  這已經涉及到了高昌國的主權問題了,你這么搞,跟我們突厥有何區別?

  哦,你讓我割讓高昌國的領土,惡人我來當、惡名我來扛,好處你來拿?

  這是什么強盜邏輯啊?

  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泥撅處羅可汗當即就怒了!

  他剛想發飆,便見到楊集搖了搖手指,說道:“你先別急著發火,本王知道你心里不愿意,認為我跟強盜一般的突厥人沒區別,但且聽我給你說說,這區別可大了!”

  泥撅處羅可汗忍著氣拱手道:“愿聞其詳!”

  區別?

  區別就是突厥人明刀明槍的搶,你卻是讓突厥人當刀子、當壞人!

  你比我們突厥人可無恥多了。

  楊集立即展開三寸不爛之舌,給他擺事實講道理:“你看啊!這片區域以南是吐谷渾占領的鄯善,若是此地成了大隋的疆土,那么大隋就能幫你斬斷吐谷渾北上的魔掌,你只需守住焉耆,吐谷渾就繞不過我大隋掌控的北部,這樣一來,你至于省去一兩萬的兵力。吐谷渾的軍隊如果過不了焉耆、高昌東部,那就只有往西南方向進軍,殺向契苾部占領的龜茲等地,這樣可謂是一舉多得。”

  泥撅處羅可汗動心了。

  他不用去考慮大隋駐軍是否會威脅到西突厥的安全問題,因為憑借大隋王朝無敵兵鋒,只要想,隨時隨地都能將高昌國夷為平地。

  真到那一步,他敢和大隋為敵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關鍵是楊集明顯看上這一片土地了,如果他不答應的話,楊集打下高昌國以后,可以無休無止的向西邊派遣軍隊,那時對峙時間越久、對峙的軍隊越多、消耗的物資越多、對他也就越不利。

  最終土地守不住,等他想退的時候也退不了,自己也被拖進無窮無盡的對峙之中,

  至于高昌的死活關他屁事啊!反正惡人當得久了,也不差這么一點點了。

  泥撅處羅可汗糾結良久,狠狠一點頭:“這條也可以!衛王還有什么條件?”

  楊集只是是說了“首先”、“其次”,恐怕還有“第三、第四”,搞不好還有“第一百”。

  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他到處是敵人,大隋王朝現在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不答應的話,各地都休兵、卻有百萬雄師的大隋王朝說不定就朝他開刀。

  唉,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是乖乖挨宰吧。

  楊集笑著說道:“第三、此地既然是大隋的領土了,那么一切皆由大隋說了算,一切都與貴國、一切都與高昌無關,官員可以走,但百姓不能動,誰動百姓、誰就是大隋的敵人,會沒命的。”

  對于這一點,泥撅處羅可汗倒是答應得很是干脆,他將杯中一飲而盡,說道:“完全沒問題!”

  在他想來,反正高昌國的稅賦他照以往的收,至于高昌領土和百姓,關他卵事啊?

  “夠爽快!”楊集贊了一句,將隨身攜帶的一個皮囊取下,為他斟了一杯,說道:“這是一種新的烈酒,你嘗一嘗。”

  “這是什么酒?香、真香。”濃濃的酒香撲鼻而來,讓泥撅處羅可汗神色大動、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西突厥常年游牧,生在苦寒之地,到了冬季對酒的需求極大,每個男子都好酒,甚至出征也會帶上酒水以壯膽氣,但有如此濃香的酒卻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他舉起足有幾兩的酒杯,將杯中清澈的美酒一飲而盡,只覺一團火焰自身體之內雄雄燃燒起來,喉嚨一陣刺痛,連忙放下酒杯咳嗽了幾聲。

  “哈~”狠狠地哈出口酒氣,泥撅處羅可汗有些心有余悸的看著眼前的酒杯,卻又不舍的將酒杯放下,問道:“衛王,此酒是何名字?”

  “名字是燒刀子。”

  大隋限于釀制工藝,沒有蒸餾法提純酒水濃度,酒大多是甜甜的,酒精含量和葡萄酒差不了多少,李白若是喝了楊集這種蒸餾酒,恐怕“斗酒詩百篇”要改成“斗酒死百遍”才對。

  雖然蒸餾酒要耗費大量糧食,但官倉之糧到了存儲的年份都要把陳米處理掉,陳米雖然不好吃了,可用來釀酒卻是無妨。

  “好名字!”泥撅處羅可汗豎指而贊:“此酒火辣辣的,像把刀子似的刮得喉嚨生疼,卻又火燒火燎的過癮!名字十分形象。”

  楊集說道:“你覺得此酒好不好?好不好賣?”

  “肯定好啊。”泥撅處羅可汗雙眼發亮的說道:“如果拿去波斯等地賣,十斤少說也能賣個兩枚,不,五六枚大秦金幣(羅馬)。”

  “這便是我給你的回報之一。”楊集笑著說道:“本來我是打算給粟特人銷往西突厥、大食、波斯等地,如果你有興趣,我交給你賣,每十斤給我三枚大秦金幣即可。此外,我家也做金銀玉器、瓷器、絲綢、紙張生意,每樣都是精品,這些都可以交給你,你自己組建商隊去西方、或者轉手賣給粟特人,都能賺到錢;而條件是你允許我家商隊到你掌控的西域各國、西突厥疆土做生意,并且減免稅賦、動用你的影響力來保障商隊的安全。至于其他大隋商隊,你怎么收稅我都不管,干不干?”

  許多地方和國家遠離中原富饒之地,許多物資都十分緊缺,往往要靠劫掠才能滿足族群需求,如果王府的商品能夠通過泥撅處羅可汗這個特殊的人物進入西突厥掌控的地方,那些地方的很多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而楊集與鄰國多了一份利益糾纏,從某種角度來說,便相當于把他們綁上了自己和大隋的馬車。

  西突厥是掌控不了的,可是西域這些小國卻是可以從中受益良多,一旦泥撅處羅可汗答應下來,各國嘗到了甜頭以后,從此對大隋只會更加支持而不是選擇和突厥站在一邊。

  即使是突厥以后想要動一動大隋、動一動王府商隊,也要考慮這樣做會給自己產生多大的損失!

  至于國內經營同類產品的其他家族商隊,如果面臨涼州、西突厥兩頭堵,又能賺得了什么錢?

  “傻子才不干!”泥撅處羅可汗立即應了下來,他激動了一會兒,又低聲道:“衛王,我們兩人也算是朋友了,希望你能看在這份友情面子上,賣給我一萬柄橫刀、一萬張弓、我可以給你一個滿意價錢。”

  他看了楊集一眼,又說道:“大隋王朝雖然禁止武器鎧甲流向境外,可我們一樣通過粟特人、大隋商人獲取。我也不瞞你說,我這些年,先后獲得了五六萬套大隋的武器裝備,只是每次得到的數量都比較少,等第二批到手,頭一批就耗盡了,始終組建不了一支萬人隊。”

  楊集知道他說的是實話,笑著飲了一杯酒:“你也知道,販賣武器的風險可不少,如果你開的值錢如果低了,我肯定不會冒這個險。”

  橫刀是從漢朝環首刀發展而來的刀具,單面開鋒、厚脊薄刃、直脊直刃,異常鋒利,后世的武士刀即是效仿此刀,但是此刀過于追求鋒利,使它遠比環首刀輕薄,一旦遇到身穿鎧甲鐵盔的隋軍,幾乎破不了甲,若是用力過猛,甚至有從中斷裂的危險,即便沒有斷,但是它的壽命也不如漢朝的環首刀。

  當然不是說橫刀開歷史倒車,而是中原王朝的敵人主要來自身穿皮甲的游牧民族,用這鋒利的橫刀去對付游牧民族騎兵,簡直就是一切一切準的殺人利器。而泥撅處羅可汗的敵人也是游牧民族,他中意橫刀也正常。

  至于大隋王朝的弓,一樣有壽命限制,如果長期被雨淋,又不懂得保養,它會壞得很快;突厥人,尤其是西突厥人,顯然沒有這種保養技術。

  楊集打了步迦可汗以后,出現了很多半廢品橫刀、弓,而這些都是要銷毀的,既然泥撅處羅可汗需要,他不介意拿去廢物利用。

  這個錢,其實楊集并不想賺,但是泥撅處羅可汗的處境太難了,如果他玩完了,那西突厥就只有射匱可汗是代表正統的勢力了,那是一個比泥撅處羅可汗還要難纏的家伙,如果他統一了西突厥,對大隋百害無一利。

  想了一想,又說道:“我有‘新’弓,新橫刀肯定是拿不出來,不過一些崩了小口的刀稍微磨一下,就和新刀無異了,切皮甲的能力不比新刀差。刀和弓各賣二十枚金幣、一套枚四十金幣,這是最低最低的價格了。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賣一萬套給你。”

  “價格真不貴,我完全可以接受。這個錢我也付得起,可這樣一來,我就沒什么余錢了。而作為一個王者,如果手中沒錢,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這點,衛王應該知道。”

  泥撅處羅可汗有些感到為難了,一萬套就是四十萬枚金幣的驚人數字,不過也明白楊集沒有胡亂要價,一張隋弓至少需要兩三年時間才能制造出來,他以前從粟特人手中買一張都要三十五枚金幣,而崩口橫刀以前也是二十五枚金幣,楊集開出的價錢確實不貴,可如果他一次性把四十萬枚金幣給了楊集,那他就沒什么錢了。

  “那你拿得出多少?”

  “頂多二十萬金幣!”

  “這樣啊!”楊集大感驚訝,想不到這貨這么有錢,真不他是怎么搜刮來的,說道:“剩下二十萬,你可以用物品來代替,比如說大食純種寶馬,一匹抵千金;比如說白銀,一斤半抵一金,比如玉石……”

  “等一等!”泥撅處羅可汗皺起眉毛,有些心動、有些迷惑的問道:“大食馬、玉石還好理解,只是這白銀這種東西既然不能當錢用、又買不了物品,這東西衛王也要?”

  金銀價值得到了世人承認,但是主要還是一種饋贈和收藏的貴重金屬,白銀和充當貨幣的黃金和銅不同,只具有儲備職能,并沒有當錢來流通,所以泥撅處羅可汗才這么問。

  一聽他這么說,楊集好奇的問道:“莫非你有很多白銀不成?”

  “有!”泥撅處羅可汗猛點頭:“我們西突厥銀礦極多,尤其是附屬國吐火羅,銀礦多得出奇。而我的三彌山汗庭就有一間白銀殿,磚頭、地板全部是白銀,這個宮殿如果拆下來,再加上庫房中的銀磚,應該有很多,若是不夠,我再以玉石來湊。”

  “土豪啊!”楊集雖然知道胡人喜歡奢華,穿衣莫不是大紅大紫,器皿多是鑲嵌玉石珠寶的金銀器,但此刻聽泥撅處羅可汗說他有個白銀殿,仍舊聽得嘆為觀止。不過他也知道西突厥掌控的廣袤疆土,在后世有很多個世界級銀礦,所以泥撅處羅可汗說他們銀礦多,真沒半點夸張。

  泥撅處羅可汗雖然不知道“土豪”是什么,但是從楊集的語氣中已經察覺到了什么,他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之色,連忙道:“衛王是答應了?”

  “答應了,你回去拆房子吧!”楊集忍不住笑了起來,叮囑道:“我們以后還有很多合作機會,千萬別把我們談話的內容說出去,這對誰沒好處。也傷不到我,因為我有的是替死鬼,朝廷追究下來,頂多只是失職的小過。”

  “我明白!”泥撅處羅可汗深詣中原權貴的套路,而且他需要仰仗楊集的地方很多,也從未想過以此要挾。他看了楊集一眼,又說道:“我們所談內容與‘障車禮’無關,稍后我會給衛王一份厚禮。”

  “那先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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