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隋主沉浮 > 第164章:宰相之才
  隆冬時節,西州猶自綠意盎然,可關中卻已冰天雪地,剛下一場鵝毛大雪的大興城,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

  萬春殿里,楊堅大馬金刀的端坐于上,正捧著一本厚厚的奏章,正看得入神,只是兩條花白的濃眉不時蹙起,顯示他此時的心情并不平靜。

  監國太子楊廣正襟危坐,全神凝思;形銷骨立的尚書左仆射默不作聲、捻須不語;白白胖胖的尚書右仆射蘇威,目光盯著萬春殿房梁,似乎在研究上面有沒有浮塵頗有興趣。

  門下省納言楊達、吏部尚書牛弘、刑部尚書李圓通、民部尚書韋沖、大理寺卿薛胄、內史侍郎薛道衡拈著白瓷茶杯,輕輕的呷著泛著清香的黃澄澄茶湯。

  唯有兵部檢校尚書蕭玚、兵部侍郎段文振在下首,關注著楊堅的表情變化。

  窗外寒風瑟瑟、雪花紛飛;壁爐燃燒著雄雄炭火的大殿之內溫暖如春、靜謐沉寂。

  良久,楊堅放下手里奏章,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他環顧左右,指著案頭上的幾份奏疏,沉聲說道:“這都是與涼州有關的奏疏,主題繁多、內容復雜,不宜一概而論的泛泛而談,我們一份份的解決。現在先說說彈劾洮州刺史、行軍總管張峻一事,諸位如何看?”

  話音剛落,蕭玚已然接口道:“張峻身為刺史,卻監守自盜,先將官倉二十五萬石儲糧賣給敵國吐谷渾,在任職期間,每年春秋以低價從渭州、蘭州民間購糧,再從洮州販賣給緊缺糧食的吐谷渾,獲得高出正常價格的數倍暴利,這等通敵賣國的行徑罪不可恕,此其罪一也;張峻身為洮州行軍總管,卻縱容三千名嫡系之軍擄掠黨項羌,他們勒索搶奪、無惡不作,致軍紀廢馳、洮州大亂,此其罪二也!兩罪名證據確鑿、影響極為惡劣,臣以為當交由大理寺審理,以正視聽。”

  隨著大隋王朝和吐谷渾軍備競賽的展開,朝廷關閉了通往吐谷渾的一切通道,不允許一兩鐵、一尺布、一兩鐵、一顆米進入吐谷渾。

  與此同時,涼州總管府六部也展開了轟轟烈烈的行動,他們一方面沒日沒夜的在庭州、河湟地區安置百姓,均田到戶、以工代賑,又積極響應朝廷政策,清查土地兼并案、整頓吏治。另一方面,涼州軍方以兵曹為主,盤點各州軍糧,這一盤點便扭出了洮州刺史、行軍總管張峻這頭大老虎。

  張峻因為地理原因多與吐谷渾有生意往來,他利用職權之便,多年來一直把洮州官倉、軍倉之儲糧倒賣給了吐谷渾,以國家之糧獲得私利。

  其實以前若是倒賣給吐谷渾也算多大的事兒,畢竟這么干的人多了去,不過就是趁著糧價高的時候倒騰出去,到了收成時節,糧價會因為新糧上市大跌,這時候再如數購回補充,從中賺取差價。而朝廷對這種事,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對方將儲糧如數補回,朝廷不僅沒有損失,反而因為這些不法之徒,使儲糧得以翻新。

  但是張峻卻沒有及時補上,在關鍵時刻被逮了一個正著,他也知道軍事對峙,少不了軍糧,為了盡快補足這個巨大窟窿,動用了一切手段來收糧,弄得洮州怨聲載道、雞飛狗跳,罪上加罪。

  “父親!”楊廣向楊堅躬身一禮,沉聲道:“張峻之罪在于起藐視法制,他貪贓枉法、胡作非為,損害了大隋官員、將軍在民間的形象,其罪,不可恕。可是在坐每的一人,其實都知道天下官倉、義倉都存在嚴重的倒賣情況,固然他們于事后補上新糧,但是朝廷對于他們的犯罪事實,卻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態度,這種默許、縱容的態度,也使更多官員倒賣糧食,故而朝廷也有責任。”

  說到這里,楊廣看了楊堅一眼,又繼續說道:“律法相當于一個人、一名官員的道德底線、道德防線,它的存在可以讓人們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好的律法、公正的司法官員,可以讓惡人變成好人。但是在倒賣糧食這起惡劣事件之上,朝廷和律法、司法官員都向地方官員妥協了,從而使這條道德防線開了一個口子。當朝廷因為見到這種行為能夠使官倉之糧永遠是新糧,向第一個人妥協之時,周邊的人都誤以為只要及時補上新糧,就不是犯罪,于是也開始倒賣了;久而久之,會使律法成為一紙空文。而面對這樣律法,就算是清官良吏,看到周圍的人犯罪卻不受律法嚴懲時,自然而然也會一步步走向罪惡深淵。”

  “而張峻賣空洮州官糧、軍糧,也是因為我大隋處于主動一方,若咄咄逼人的是吐谷渾,而我軍將士卻無糧可食,后果可想而知。”

  萬春殿再次沉寂下來,只有楊堅閉目凝思時,下意識的將手指在書案的桌面上輕敲聲音傳出,過了一會兒,他向楊素問道:“左仆射以為太子之言如何?”

  “回圣人!”楊素行了一禮,緩緩的說道:“張峻雖然立過大功,可功是功、過是過,他倒賣官糧、軍糧之舉影響惡劣,臣贊同太子的意見,應由由大理專賣店審問,按律法嚴辦,不過因為他以前的戰功,便忽視其過。至于普遍存在的倒賣儲糧之事,涉及到地方、地方官員極多,而此時的地方官本就天因為土地兼并之事形同驚弓之鳥,若是又查儲糧,恐怕有人會鋌而走險,導致一些地方大亂,臣以為給他們一次贖罪機會。”

  楊堅皺眉問道:“怎么給機會?”

  楊素迅速作答:“朝廷借張峻之案,放出徹查天下儲糧的風聲,等明年春糧上市再去查。若數目對得上,且糧食年份與儲存時間完全吻合,加以褒獎;年份不合者雖不作出嚴懲,卻要加以訓斥,有升遷機會時,不考慮這一類人;而遇到數目不足者,自然是依法嚴懲,這樣賞罰分明、三管齊下,定能達到以正視聽、殺雞儆猴的作用。”

  “那就這么安排吧!”沉吟一下,楊堅又問道:“洮州處于戰略要沖,關系到大隋與吐谷渾的軍備競賽之大計的同時,還有安置移民、開墾良田、以工代賑等等事情要做,如今之洮州上到刺史、行軍總管,下到吏胥都要受到嚴懲,諸位可以合適人選推薦?”

  蘇威建議道:“圣人,微臣十分欣賞衛王提出的軍備競賽之策,這個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戰術,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弄垮吐谷渾,確實是十分高明!但正因為這個天才般的構想不僅事關當下時局,也能為其他地方、其他時間提供借鑒的經驗,是以微臣認為應當派遣一個老成持重者,前往主持洮州任職,更能穩妥一些。”

  楊堅沉吟不語。

  軍備競賽這個無恥的陽謀是楊集提出來,期間的關鍵竅要之處沒有太多史書可鑒,只有他自己明白個中玄機,甚至什么時候打、怎么打,也由他一言下定論,這種十分靈活自由的風格,向來是“老成持重者”所不喜之處。而洮州這個相當關鍵的環節,若是派去的人處處與他唱反調,是否能達到最理想的效果呢?

  楊堅目光看向楊廣和楊素,問道:“太子、左仆射意下如何?”

  “正如父親方才所言!當下的洮州顯得尤為重要,但除了父親所說諸多事項之外,還有反反復復的黨項羌要安撫、監督,我以為單憑一人之力,根本無法兼顧紛紛擾擾的軍、政、吏、民等事。”

  楊廣的心思與楊堅一致,他是全力支持軍備競賽的人,也怕有人壞了事,于是建議道:“最好的辦法還是軍政分離。派老成持重者擔任洮州刺史、長史等職我沒意見,但是需要另外派一名銳意進取的大將去擔任州司馬、行軍總管之職。這樣軍政并行不悖、互不干擾,也影響不到軍備競賽。”

  “臣復議!”

  “臣復議!”

  “……”

  楊素、蕭玚、段文振這個三代表大隋軍方的人紛紛表態,支持楊廣這個建議。

  楊堅略做沉思,便說道:“既如此,便令房恭懿為洮州刺史。”

  “圣人英明。”房恭懿字慎言,河南洛陽人。父親房謨是北齊的吏部尚書。個性沉深,有局量,達于從政。開皇年間得到時為吏部尚書的蘇威推舉為新豐縣令,政績為三輔之最,楊堅賞賜了四百匹絹帛,房恭懿把所得的賞賜都分給貧困的人。不久,又賞賜了三百石米,恭懿再次用它來賑濟窮人,自己甘守貧困。楊堅每月初一,召集雍州所屬縣令入宮問政,每次見到房恭懿時,都向他征詢治理百姓的方略。

  后來蘇威又一次舉薦,他被破格提拔為澤州司馬,有卓越的政績,又被賞賜百匹絹帛、一匹寶馬。然而正當他冉冉上升之際,卷入了蘇威和何妥之爭。何妥說房恭懿是尉遲迥的余黨,不該在朝為官,而蘇威和盧愷二人相互勾結、故意隱瞞這一點。

  房恭懿于是成了蘇、何之爭的犧牲品。

  但是誰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如今見到楊堅又起用這名慘遭罷免多年的良吏,盡皆大表支持。

  “至于洮州行軍總管?”楊堅皺眉想了一會兒,笑著說道:“令獨孤盛擔任,這是衛王的親舅,想必是支持他外甥的政策的。”

  眾人皆以為善。

  皇帝定了調子,自然沒人反駁。

  眾人雖然都是朝中大臣,但在訂制制法方面也只有建議權而已,如何處置還是在于楊堅乾綱獨斷。

  解決完張峻帶來的一系列問題,楊堅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觀看,神色也變得愉悅了起來,揚著手中的奏疏,笑著說道:“若是只看這本奏疏,衛王這小子有宰相之才。”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一直以來,楊堅雖然愿意重用年輕臣子,但是他始終秉持謹慎態度,在重用的同時亦不斷敲打,唯恐年輕臣子太過順風順水,養成驕狂之心。便是在皇族這方面的任命之上,也會安排老誠穩定臣子去當佐官。

  在大家心目中,楊集固然在軍事上取得令人驚艷之功,可那也不過是能征善戰的馬上將軍而已,這樣的人在大隋王朝多的是,這類人之中,大多數人都是好玩好動不好學的人,對于政務向來不太上心,讓他們聽政治無疑是對牛彈琴;而治國比起治軍,復雜了無數倍,也困難無數倍。

  大隋王朝之中,雖然名將、名臣輩出,但上馬治軍、下馬治國的宰輔之才卻也極為稀少,善于用人的楊堅如此稱贊一個未及弱冠少年,簡直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

  眾人頓時都把目光盯在楊堅手里的這本奏疏,除了死要錢之外,難道還有別的內容?

  也不怪大家這么想。

  這些大人物在這些日子,煩透了入京述職的涼州朝集使團,別人恨不得把自己管轄的州吹噓得花團錦簇,彰顯自己之功,然而以虞世南為首的涼州使團恰恰相反,一個二個都把涼州各州說得十分貧窮落后,盡情的渲染出一副凄慘的畫面,給人的感覺就是涼州不是人呆的地方。

  然后,話鋒一轉。

  請朝廷減免稅賦、請朝廷援助錢糧、請朝廷加派武器裝備……更過分的是連鐵釬、鐵鏟、鐵錘、鐮刀、犁頭、耙釘、柴刀、菜刀都要。

  但是朝廷還真沒辦法拒絕這幫“窮鬼”,只因涼州剛剛接納二十多萬戶移民,這些人短時間內是沒有產出的,一切都要官府供給,就算是用以工代賑的辦法來修直道、筑城池、開荒田…從而節省了人力開支,但是近百萬人每天的消耗,也是一個驚人的數目,你不給涼州錢糧,難道讓這些人餓得造反不成?

  肯定不成啊。

  怎么辦?

  給錢糧唄!

  滿意了基本的生活物資,接下來就是工具,既然是以工代賑,那么官府就得提供工具給他們,如果沒有工具,怎么做工?

  這個要求也合理,可是朝廷又沒有工具、農具,那只能出錢,讓涼州自己買,這又是一大筆錢。

  折騰完這些,又開始要武器裝備和軍糧了,畢竟涼州只有十一個州,其中有八個就與異族接壤,沒有好的武器怎么打仗?

  好不容易將虞世南代表的涼州總管府打發走了,各個州的朝集使又來了。

  “父親,年青人做事雖然要予以鼓勵,以培養其信心,卻也不能給予太多贊譽,免得他們浮夸驕傲!”楊廣心說:金剛奴和關隴三大派結了解不開的死結,本來就惹人妒恨,您越夸獎就越有人嫉恨。

  楊堅愣了一下,也明白了楊廣的弦外之音,暗道自己確實得意忘形了,自己這么一夸,豈不是把咱家金剛奴放在火上烤?

  簡直是相當于捧殺啊

  唉,都怪那小子太爭氣了。

  他輕咳一聲,將手中奏疏遞給了楊素:“大家傳閱一下,看看咱們這位喜歡惹事生非的衛王,又給大隋想出了什么餿主意。”

  “……”楊廣聞言苦笑,您這么假,還不如不說呢。

  楊素上前,從楊堅手中接過奏疏細細看了起來。看完之后,將奏疏傳過了蘇威,自己細細思索奏疏上的內容。

  萬春殿內再次陷入寂靜。

  蘇威看完,又將奏章遞給楊達……

  等到大家一一看完,回過神來的楊素輕輕一嘆,不勝唏噓的說道:“以前總認為年青人見識短、性子急,遇事不能冷靜考慮全局,最終還需要我們這些老骨頭把穩船舵,使其少走一些彎路、少犯一些錯誤。現在看了衛王這份奏章,才知道老夫真的老了,如此奇思妙想,足以令大隋四境安穩、國強民富,減少許多兵災之禍!”

  大理寺卿薛胄心里吃了一驚,十分詫異的看了楊素一眼,他承認楊集對付西域各國、薛延陀、契苾部、大湖區各部等異族的辦法十分高明,可怎地就能讓心高氣傲的楊素說出這番話?

  這可是天大的贊譽啊!

  但是當他略一深思,不禁悚然動容!

  楊集自軍備競賽之后,又在這份奏疏之上提出了經濟戰的概念,一方面把大隋的產品往西域傾銷,以西域的錢來養活大隋王朝的工匠、手藝人;另一方面又鼓勵商人進入西域,大量收購西域玉石、葡萄酒、皮毛等特產。

  最終的目的讓西域對大隋產生依賴,離不開大隋。

  雖然不知楊集要如何去具體操作,但這件事若是做成了,便可以掐死西域各國的命脈,將其控制在手!

  這種殺人于無形的戰術,對四周異族都適用。

  次策能成,大隋不出三十年便能不費一兵一卒的把四圍異族吃得死死的!

  此之以外,還建議大隋王朝把淘汰下來的武器賣給異族,理由很簡單、卻很有道理、有說服力。

  楊集認為突厥等異族如果無法從境外得到武器,那他們自己會想辦法發展采礦業、冶煉業,那里反而使其更加強大,要是大隋給他們開個口子,讓他們有了獲取武器的途徑,反而可以絕了他們自立之心,始終對大隋懷有依賴之心。

  這種奇思妙想,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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