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隋主沉浮 > 第391章:大道至簡
  左營北面是一個比較空曠的地方,中間立著一桿高達三丈的大旗,也有數百座大帳,是整個左營的管理中心。許多涼州大學學子正坐在一排桌子后面,詳細的登記民眾的姓名、年齡、籍貫、部落、家有幾口人等等基本信息,此外還按照官府要求,把擅長技能與一一登記。

  由于這些民眾來自草原,他們的姓名和漢人名字截然不同,于是登記時,絕大多數都是學子們音譯出來的漢名,于是便出現了許多五花八門的名字。

  在那排排桌子之前,是數千名民眾排成的幾十條縱隊,他們都在排除等候登記,每代表一戶人家的排隊者登記完畢,便領到一塊刻著編號、代表他們家庭編號的木牌。

  楊集放緩馬速,沿著中間空出來的筆直寬敞通道趕到了登記處,正游目張望,忽然聽見右側有人大喊:“大王,我在這里!”

  楊集隨聲看去,只見裴矩坐在一張長桌后面向自己揮手,面前的桌子上有一疊厚厚的“家庭簡歷”,他手中拿著一支筆,正在幫助民眾登記著,見到自己看到了他,又低下頭去詢問面前的登記者。

  楊集見到裴矩這個相國竟然跑上了“前線”,“不務正業”的親自登記災民信息,心中大感意外的同時,立即翻身下馬,快步走到裴矩身前。他也沒有出聲打擾,只是在旁邊等裴矩將手中事做完。

  裴矩向楊集點了點頭,又用流利的突厥語向向前的漢子說道:“你和家人的名字已經登記好了,那你是哪個部落的人?是不是姓氏中的同羅部?”

  “是的,我是同羅部的人。”那名精壯的漢子答道。

  裴矩在名冊上籍貫注欄寫上“大湖區同羅部”六個字,又問道:“我看你上有父母、下有一子二女,三個孩子尚未成年,你和你兩個女人除了放牧以外,還做什么、又會做什么?”

  “我平時除了放牧,還要隨著部落勇士圍殺野狼,如果打仗,也要上戰場的。我的女人白天放牧,晚上在家織毛毯、鞣制皮具。”漢子想了想,又補充道:“再晚的話,我們三人就一起睡覺,努力生孩子。”

  “哈哈!”他話音剛落,引來一陣陣大笑。

  他知道大家笑什么,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裴矩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他邊笑邊說道:“還有最后一項要登記,就是你另外還有什么技能?比如說會打鐵、或者會制作皮甲之類的。”

  這名漢子說道:“我會打鐵,我的戰刀、矛頭、箭矢都是自己打制的。”

  裴矩登記好,將這份簡歷放到一個青色的盒子,再把一塊青色的牌子交給了他,笑著說道:“涼州需要大量會打鐵的鐵匠,而且當鐵匠比放牧、種地賺錢,你既然會打鐵,那就不用去屯田了。你和你的家人相聚以后,就拿這面令牌,和你家人一起去東營報到。”

  “東營知道嗎?就是那面青色大旗附近的營盤,那邊的官員會給你們一家重新安排住處,日后你們一家,將會住在張掖城,不用分開了。”

  “多謝大叔!”那名漢子聽說不用去屯田、一家人不用分開,頓時大喜過望。他在一些排除者羨慕的目光下,拿著青色牌子,興高采烈的離開了。

  裴矩將位子讓給一名學子,起身向楊集說道:“讓大王久等了。”

  楊集笑著說道:“人們常說大材小用,我今天算是見識了最頂級的大材小用。”

  “其實也沒什么!”裴矩莞爾一笑:“我以前也做過類似的事,觸景生情,便忍不住體驗一番。”

  楊集有感而發的說道:“朝堂之上,愿意放下身段來做這種小事的大官,想必已經很少了。”

  裴矩知道楊集只是有感而發而已,可是他卻不會接下這種容易得罪人的話,指了指遠處一頂帳篷,說道:“我有些事要與你說,去那邊談談?”

  “行!”楊集點了點頭,和他一起向那頂大帳走去。

  “你在涼州所作所為,以及北伐大湖區,惹來了滿朝非議,不過圣人并沒有為此不滿,反而盡力幫你壓制各種流言蜚語,由此可見,圣人是認同了你的一切行為。”裴矩看了看趕來排除的民眾,又向楊集說道:“幸虧你打了這場仗,否則的話,許多官員還不知曉東突厥壯大到了這等地步;若是放任東突厥做大,他日又是一大強敵。許多有識之士也是因為此戰,紛紛向朝廷上疏,希望朝廷重新權衡大隋與東突厥的關系。所以你這場勝仗贏了當下、意義深遠。”

  楊集沉吟半晌,笑著說道:“通過這件事來看,說明我大隋王朝心懷大義的有識之士極多,只是對外界了解太少。”

  “不錯!”裴矩點了點頭:“這也是我出使西域的重要使命之一。”

  兩人說著,便進入了大帳。

  這是提供學子們歇息的一頂大帳,里面并沒有什么人,楊集的親兵便守在了門口,不許他人入內。

  兩人坐下后,裴矩一掃方才的淡然,嚴肅的向楊集問道:“我昨天從州牧府回家的時候,遇到了司空獨孤順,他怎么會在這里?”

  “獨孤司空來張掖的目的有二,一是想打開絲綢之路,使獨孤家的商隊能夠往返于涼州。”楊集向裴矩說道:“相國也知道我和獨孤家鬧過不愉快,‘獨孤陀’當初為了絲綢之路這條黃金商道,甚至不惜引狼入室。獨孤家現在看到許多商隊都能暢行于絲綢之路,也想來分一杯羹,但是他們又擔心我刻意為難,便在涼州缺糧的情況下,運大量糧食來賣,解了涼州的燃眉之急,獨孤司空此來,是代表獨孤家想和我改善關系。”

  “二是為了他孫子獨孤賢意的仕途,獨孤賢意曾經是涼州昌松縣縣令,如今已經升為內史省(中書省)通事舍人,但是涼州這邊口碑、評語對他的仕途異常重要,于是獨孤司空希望我這里松松口。”

  說到這里,楊集漫不在乎的向裴矩說道:“其實是他們多慮了,雖然‘獨孤陀’的確給我造成巨大麻煩,可也成就了我的美名,事后,‘獨孤陀’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此事算是翻篇了。”

  “雖然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可公是公、私是私,只要獨孤家商隊沒有攜帶禁物出關、依律交足商稅,我也不能刻意刁難。同樣道理,獨孤賢意是好是歹,也不是由我說了算,而是民間口碑、政績來說。”

  這番話幾乎全部是真的,但是楊集和獨孤家暗中和解這一點,被他忽略不表了。

  當然了,楊集也不會傻到相信獨孤家會放下一切。

  “你見他了?”裴矩默默問了一句,裴矩知道涼州的規矩就是依法辦事,楊集便是推崇者,而且他又是出了名的‘冷漠無情’,他自然不會壞了規矩、刻意的難為獨孤家。當然了,裴矩也不指望楊集會實話說盡;不過獨孤家奔著楊集而來這條主要消息卻是真的、同樣值得他重視。

  “昨天就見了,畢竟他除了是當朝司空之外,還是獨孤家前家主、我名義上的舅父,沒辦法啊!”楊集頓了一下,笑著說道:“不過也不是沒有收獲,獨孤司馬聽說這邊缺糧,準備捐二十萬石糧食給涼州安置新民。”

  裴矩神色一下子變成嚴峻起來,沉聲問道:“大王接受了?”

  “沒有!”楊集苦笑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擔心中招。”

  “還好還好!若是你授受,還真中招了。”裴矩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楊集和裴淑英的婚期已經定了,只要裴淑英成為楊家婦,楊集和他們裴氏在外人眼中,就是榮辱與共的關系。無論是從個人情感上說、還是家族利益上說,裴矩都不希望楊集出什么差錯。

  “難道這其中又有什么門道?”楊集習慣了后世“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思想,差點就接受了獨孤家的好意,但最終還是被“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觀點打敗了,所以他十分艱難、萬分不舍的拒絕獨孤這批捐贈糧,現在見到裴矩如此表情,便知道自己做對了一件大大的大事。

  裴矩忽然發現了一個嚴重的事兒,那就是楊集對于郡望并不了解,于是沉聲問道:“你對郡望了解嗎?”

  楊集點頭道:“了解啊!郡望就是當地最出名的名門望族,比如說你們聞喜裴氏,不僅是絳州第一大族、也是是河東第一大族。”

  裴矩搖頭道:“盡是些虛的,實的呢?”

  “實的,就是當地土皇帝……”楊集只知道這么多。

  “土皇帝這個比喻很恰當,但是土皇帝和土皇帝之間,也有約定的,誰也不能擅自進入對方的領域,否則便視同侵略……”裴矩很是頭疼的擺擺腦袋,耐心的介紹道:“各個郡望也是如此,沒有哪一個郡望會跨郡援助,并州當年發生水災的時候,我們裴氏只能和并州南部郡望賑濟并州南部。如果我們去北部救災,太原王氏、溫氏等郡望就會認為我們奪他們的民望,視我們的行為入侵,同理,他們也不能南下賑濟。誰要是壞了這個規則,便視為宣戰,兩者就會在官場上、地方上開戰。”

  “原來如此!受教了。”楊集這才恍然,他是知道名門世家之間競爭激烈,但沒想到到了這步田地。這些名門世家分明就是古代的黑幫,一個家族就是一個幫會,他們各自劃地為王、互相提防,不管是好意、還是歹心,都不許對方在自己的勢力范圍之內從事各種活動,只不過,這是官府認可了的。

  裴矩笑了笑:“關隴貴族傳統的勢力范圍是包括關中的雍州和益州、梁州、荊州和豫州大部,大隋統一天下以后,他們又趁勢與山東士族爭奪并、冀、幽、兗、青,與南方士族爭荊、揚、徐。”

  “獨孤家是關隴貴族三大派之一,再加上關隴貴族又不像名門郡望分得那么細,故而獨孤家在關隴貴族的地盤上,怎么走都行。”

  “切!”楊集鄙夷道:“難怪那些所謂千年士族干不過關隴貴族,先別說實力如何了,單是這份氣度就不如人家,活該被逼得步步退讓。”

  “……”裴矩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雖然他知道楊集不是罵自己,可是這又有什么區別?

  楊集見裴矩表情不對,連忙說道:“多謝裴相國,我全明白了!”

  他是真的明白了。

  涼州雖然沒有什么郡望,可卻被他經營成了皇家的地盤,如果獨孤家來這里做生意,那就是正常的貿易行為。一旦他這個涼州話事人私自、或公然接受獨孤家的捐贈糧,那么落在楊廣和其他的楊家門徒眼中,便是引狼入室的叛徒行為。

  就算楊廣沒有找他麻煩,恐怕皇族中人,也會對他“另眼相看”。

  這并不是某個人的問題,而是一種根深蒂固的門戶之見、地方保護主義!

  虧好自己寧可窮死,也不食嗟之食,否則事情就大條了。但這種漠視百姓之所急須的潛規則,實在是太可惡了,可那又如何?

  他總不能為了這些新民,自己去死吧?

  “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有!”裴矩說道:“比如說這些糧食是獨孤賢意離職前,以個人的名義捐贈,那就是他自己撈名望、撈政績。是與你和獨孤家無關的私人行為,你這邊搞出一個萬民傘之類的,這事就應付過去了。”

  “……”楊集語帶雙關的說道:“如果裴家子弟來捐贈,我更歡迎!”

  裴矩愣了一下,同樣是意味深長的說道:“我女兒都快成楊家婦了,你還要什么?”

  “你都說是楊家婦了,日后淑英又與裴家何干?”楊集語中的警告意味十分明顯。

  言下之意,嫁出去的女如潑出去的水,你們裴家以后休想控制我的小老婆。

  裴矩聞言,連略過裴淑英不表,他苦笑道:“如果你需要裴家捐贈,那我還真安排一名子弟過來了。”

  “迎接之致!”楊集笑著說道:“在涼州,武將立功和升遷的機會更多;只可惜裴家除了相國以外,已經沒有像樣的武將了。”

  合作就要雙贏,否則,如何繼續合作下去?如果裴矩派了有能力的裴氏子弟過來,楊集也愿意幫裴矩帶一帶,并且帶出一個名堂來。

  裴矩也知道武將在涼州吃得香,但是楊集竟然說裴家沒有像樣的武將,實在是太讓人生氣了,他冷哼一聲道:“誰說我裴家沒有武將?休要小瞧人。”

  “誰啊?”楊集嘿嘿一笑,擠眉弄眼的說道:“和李淵玩得很好的那個?”

  裴矩黑著臉道:“裴寂出身蒲州桑泉裴氏,雖然桑泉裴氏出自聞喜裴氏,而且還是從西眷房分出去的。但是由于分支太久,已經和本宗沒有多大關系了,桑泉裴氏非但有自己的家主、自己的祠堂,就連祭祀也不在一起了。”

  “是因為裴寂吧?不過話回來,那家伙長得蠻漂亮的,比女人還女人,也難怪……”

  “關你屁事!”裴矩見楊集老是朝著裴家痛處下手,忿忿然的說道:“總之,我裴家有的是武將。”

  “那你和我說說,你們裴家武將之中,誰最能打?”

  “總之,你等著就是了……”裴矩雖然說得底氣十足,心中卻是暗暗悲傷起來,裴家以前也是一個將星璀璨的家族,但是現在,還真沒有拿得出手的將才了。

  造成這種現象的一個方面是裴家子弟越來越重文輕武。另一方面是裴家喜歡兩面下注,雖然跟著獲勝方那一派獲利大,可是跟著失敗方的人才,大量死在戰爭、或清洗之中,哪怕裴氏底蘊再深,也經不過這么折騰。

  這種兩面下注的習慣,哪怕在本朝也不例外,但是在本朝,裴家又“翻車”了。

  楊諒造反的時候,他的兵曹裴文安就是裴家武系中的領軍人物,而且當時還許多學武的子弟跟著一起造反。造反事件被平息后,楊諒卵事沒有,裴文安等重要從犯卻都死了,裴家那些子弟要么死在戰場之上、要么事后被清洗,這便導致裴家在“武”這方面的人才,死得斷層了。

  鑒于裴文安、盧豆氏兄弟、喬鐘葵、紇單貴、王聃等人是楊堅調不動楊諒以后,專門派去并州當當將軍的,所以裴矩很多時候都在懷疑楊堅是故意養虎為患,壯大楊諒的目的慫恿他造反;然后再讓楊廣借助這場戰爭豎立君王的權威,同時有一個消弱各大門閥的實力的借口。

  因為楊諒被平定以后,聞喜裴氏和太原王氏、關中盧豆氏、關中喬氏、關中紇單氏等等門閥都遭到楊廣洗清了,雖然他清洗的對象只是“從賊”的反賊們,并沒有牽涉到其他人,可是對于這些涉事家族而言,仍然是一個巨大而沉重的重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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