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一個開闊的地段，岳川端居在高處，柳一等人依次坐在下方一層。
然后是此次跟隨過來的蜀山弟子。
再然后是收服的本地精怪、旁聽的本地精怪。
最下方是普通的鳥獸。
岳川聲音平淡，沒有天花亂墜、地涌金蓮。
但是，這涓涓細流的話語仿佛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傳播百里。
就像朝陽的升起、夜幕的降臨。
它影響的不是一個人、兩個人。
感受到它存在的通常都是一片區域、一個族群。
越來越多的高原生靈駐足張望，翹首以盼。
“在中原時，我乘輕舟訪人間，人如江鯽逐功名。”
“來到高原時，我發現這里的人并不追逐功名，也不追求琴棋書畫、詩書易禮、仁義道德……”
“你們明明頭頂同一片藍天，身處同一個大地，但是你們的命運迥然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是否應該把中原的那一套規則帶到這里。”
“也許，我可以教你們學習文字、使用火、穿絲綢或者麻布的衣服、吃米面、喝茶葉，住上土坯房，或者磚瓦房……”
“但是，這有什么意義嗎？”
“這里不是中原！中原那一套文化并不適合這里！”
“毫不客氣的說，中原那一套文化根本走不出去，不斷受到外來文明的挑戰！”
現場眾生，也就柳一等少數成員聽得懂，聽得明白。
其他，包括牦牛王、野狼王在內的絕大部分精怪都和野生藏狐一樣，一臉的疑惑。
什么是中原？什么是高原？
什么是絲綢？什么是麻布？
什么……
藏狐有太多小問號。
岳川沒有逐一解釋。
在來高原之前，他也想過用中原文明改造這里，傳播中原的文化、風俗。
但是與吉吉猴王一番談話后，岳川莫名的悟了。
人必須得承認自身的不足。
中原文明或許很先進，但并不算完善。
無論承認與否，這都是鐵一樣的事實。
中原文明是根植在“男耕女織”上的文明，其他的一切文化、習俗，甚至科技，也都是基于“男耕女織”衍生出來的。
適合男耕女織的，就是好的，值得保留的，值得推廣的。
反之亦然。
這就注定，中原文明的傳播影響范圍只能是適合農耕的區域。
朝鮮、日本、越南……
沒了。
至于蒙古草原、西域沙漠、青藏高原、南方雨林，幾千年了，中原文明始終沒能深入進去，更別說扎根。
外族入主中原后被同化，那是被中原同化，并非被中原文化同化。
反倒華夏人一向看不起的阿三文明，影響了南亞、東南亞諸國。
中亞、西亞等內陸國家，全都成了另一個教派的信徒。
至于西方強盜文明，更是遍地花開，沒有任何水土不服，各個大洲都有他們的足跡。
上輩子的世界里，人們總說，中原的文化沒有擴張基因，是愛好和平的文明。
這就有點扯淡了。
岳川抬頭看向周圍，看向牦牛王、野狼王，以及它們的同族、仆從。
華夏上古先民，和他們也一樣。
蚩尤騎著食鐵獸，軒轅率領虎豹熊羆（pí），雙方廝殺、決戰。
眼前的野人也差不多。
再過一段時間，他們的數量更多，實力更強的時候，就會成為主導一方，牦牛、野狼，會成為他們的伙伴、幫手。
他們也會發起決戰。
最終可能是牦牛王一方勝利，也可能是野狼王一方勝利。
但無論如何，他們的結局都是融合。
徹底融合為一體。
然后，他們會建立起自己的文化，但不是男耕女織的文化。
他們也會像強盜一樣，四面出擊，攻擊西域、攻擊中原，甚至殺進長安。
每個文明都有過強盜階段。
只是有的文明把自己的爪牙一根根拔掉、丟棄了，有的文明把自己拔掉的爪牙鑄成了武器。
很遺憾，中原文明就是前者。
此時百家爭鳴剛剛開始，但是岳川的很多思想、理念已經潛移默化的影響了大黃、孔黑子、長卿等人。
這一次，岳川沒有講文明，沒有講文化，甚至沒有講道經三卷。
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這天，比中原更低，這地，比中原更高。”
“如果是盤古撐起了天地，那么，這里的天地定然比中原更加古老。”
“你們生活的大地，對中原人而言就是一輩子都到不了的天空。”
“你們不用盲目學習中原文明，而應該獨樹一幟，為華夏文明增添一抹藏藍色，或者雅川青。”
“你們可以信仰大地的神，可以信仰天空的神，也可以信仰高山、河流的神，又或者掌管往生輪回的神！你們有充分的信仰自由。”
“你們可以像以前一樣天生地長，也可以歸入我門下，學習一技之長。”
“我這里有《一千零一咒》，你們可以隨意學習，隨意組合，從中選擇適合你們的內容。”
隨即，岳川開始念誦柳一編撰，挑燈僧批注的經文。
上面都是簡單到極致的低級法術。
凈衣咒、清風咒之類的內容。
施展門檻極低，施展消耗極低。
當然，法術的效果也都很有限，屬于聊勝于無的那種。
聊勝于無，也總好過沒有。
只要默默念經，就能引動特殊力量，達到法術的效果。
比如凈衣咒。
如果施展一次效果不好，那就十次、一百次、一千次。
很多東西，都是熟能生巧、持之以恒的。
吉吉猴王“洗剪吹”，讓岳川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仙家就是從五行咒術發展起來的。
而五行，很可能是華夏修行先輩從無數種力量中挑選出的五種。
世上并不是只有五行力量，只是這五種力量被華夏先輩選擇出來，并且以此為基礎，發展出了修行體系、文化體系等。
但是，五行之外，還可以有很多組合。
比如仙家的玄工業，就是以空間法術為基礎衍生的體系。
再比如雷霆之道，就是以雷霆為基礎衍生的體系。
吉吉猴王的洗剪吹也可以看作是一種組合，將來很可能也會衍生出一套體系。
這個體系肯定比不上五行體系、空間體系、雷霆體系那么強大。
但是，它也有存在的意義，使用的價值。
類似的小法術，岳川手上還有一千零一種。
不，遠遠不止一千零一種。
《一千零一咒》只是為了好聽，隨便取的，就像老婆餅里沒老婆一個道理。
這部書中的小法術遠超千種，而且，以后還會不斷更新。
每多一個小法術，就能帶動整個體系迭代、更新、提升。
根據排列組合的道理，《一千零一咒》能衍生出幾乎無數組合。
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不實用的，但也會有很多實用的，或者半實用的。
沒有人知道這本書能開發出多少絲滑小連招。
更沒有人知道，這些小連招里有多少能蹚出一條路、走出一條道。
岳川愿意一一嘗試，一一品鑒。
所以，他沒有講道。
但對于高原上的生靈而言，這就是道。
天籟一樣的道。
雷聲陣陣，回響萬千。
此后千年，高原上的生靈都會虔誠的膜拜這座山，膜拜這座山上的神。
他們張開雙臂，擁抱天空，擁抱整個世界。
仿佛要跨越千年，回到這一天，回到這一刻，聆聽從山頂上傳下的雷音。
所以，這座山上的寺廟被高原眾生稱為——雷音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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