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地海燃燈 > 第六章 怕火之人
  第五撥來的人,不能算是客人。

  一個賊眉鼠眼的矮個小老頭,戴著一頂并不相襯的士官帽,走在一隊巡檢的最前頭。

  一見到陸然,他小跑上前,一下握住了陸然的雙手,那情景,真像一只雙腳站立的大老鼠。

  這老頭,姓褚名義,人如其名,是本地的治安巡檢官,亦是何來客棧的熟客。

  更是本地人都避之不及的“鼠疫”。

  說話之前,褚義先打了個酒嗝:“小……小老弟,來晚了!”伸頭張望了一下:“老……老板娘呢?二掌柜呢?”

  這熟絡的樣子,知道的是陸然跟他也不過見了四五面,不知道的,還當陸然是他親侄兒。

  費了好大的勁,陸然才從褚義那舊抹布般的枯手中掙脫,說道:“老爺您貴人多忘事呀,上次來我不就跟您說了嘛,老板娘跟二掌柜這不是去山里備貨了嘛!走了小半個月了。”

  陸然扶褚義坐下,招招手命小伙計又取了三壺好酒,塞到了他的手中:“老爺,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褚義猛灌一口壺中酒,瞥了一眼滿是血污的地面,開始吩咐手下人開始干活,繼而對陸然說道:“小老弟,我這是來擦……擦屁股來的,老子本來在聚八仙拉屎,屁股都沒來得及擦,就給派到這來了,沒辦法呀,仙家的屁股可比我的屁股重要多了!”

  這一口酒下去,說話居然更利索了。

  陸然知道這是酒鬼褚義的日常,并不影響他辦案說事,于是問道:“那么……這屁股要怎么擦?”

  “妖祟和尸首我們都會抬走,損壞的東西官家會賠,至于今晚的這樁事情還有這些當事人,陸老弟,你懂的啊,就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褚義又猛喝了一口,眼見一壺酒見底:“唉,我和這些伙計,可有得忙了。”

  “這姓徐的仙師什么來歷,怎么能有如此能量?”陸然追問。

  “唉,我也不瞞你,這仙師……老爺我也不熟,其實他不是本地大觀的道士,我老褚也是倒霉,本以為這一輩子再碰不上人命案子了,沒有想到這位仙師一來,四天還不到,已經三起了!”

  “三起?”陸然心里一驚,仿佛又看見那仙師的刀光出現在面前,一刀,兩刀……三刀便是三條人命,那真是一把既美麗又殘忍的刀。

  “可不是,這兒一起,遺放潭一起,聚八仙一起。”褚義繼續說道:“今天這一起,還說的過去,畢竟出現了那玩意,但是前兩起,可都是……對了,遺放潭那個,開肉鋪的老王,你也認識的。”

  “這……”陸然一時啞然。

  “都像這樣,一刀兩斷,刀法確實厲害,但是他娘的當這是在砍柴啊,要命啊,真的要了親命了,關鍵是這仙師可不是隨隨便便來這游山玩水的,還不知要死多少人吶。”

  第二壺酒也空了。

  陸然招呼伙計再來了三壺,又問道:“那就沒人能管管嗎?”

  “管?”褚義笑了,“你能管管天讓它不要再刮風下雨了嘛,所謂先有仙來后有人,先有大觀才有這紛離鎮,仙教可是護著我震南八國的,殺幾個賤民,權當……權當……”

  “權當供奉了是吧?”陸然把褚義沒有好說出口的話接了下去。

  “噓!小老弟……可不能亂說。”褚義擺擺手:“仙教佑我歷山國,我們都是感激的,只能說,仙師有仙師的緣由,不可妄議,不可妄議。”

  陸然迷茫,一路都聽人提及仙教,但至今也沒人能告訴他究竟。

  只隱約知道,老百姓頭上,是官家,是大王,大王的頭上,還有仙教。

  陸然并沒有就此細問下去,他和青烏來此定居,謊稱是來自琉和國,而琉和作為震南八國之一,其國民是沒有理由不知仙教的。

  他想起李仮似乎曾提及的“元燼山”,難道就是這個仙教?

  很明顯不是,雖然“元燼山”一眾人也是如此輕視人命,但徐方與那白面的“夏亞國師”,明顯是兩路人。

  所以說,難道有兩個仙教?

  褚義見陸然發呆,推了一推他:“陸老弟,想……想什么呢?不要慌張,‘殺人仙’自古都有,雖然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是第一次見,但他到底也不是吃人啃骨的妖祟,……只是……只是他來這紛離鎮,絕非尋常,唉,我只求不要發生什么大事件,不可收拾就好。”

  褚義的意思是,仙人殺人其實本就在凡間無罪,“殺人仙”那更是不言而喻。

  這個稱呼的本意,很可能就是“專門用來殺人的仙”。

  專門殺人,專權專用,“殺人仙”的出現,一般都預示著此地,將有或者已經有大事發生。

  ——專門用來殺人的仙。

  帶著褚義話中的滿腹疑問,陸然在心里把這句話默念了三遍,又默念了三遍。

  名叫徐方的仙君殺人斬妖,殺的人姑且不談,但是斬的妖祟卻是青烏所說的“貴客”,所以徐方或多或少都是為了“浮圖”一事而來。

  可“浮圖”是什么,青烏諱莫如深。

  陸然腦中又閃回那個畫面,刀光一閃,他所認識的方涌關被截成兩段。

  一時之間,有名之火,就地燃起。

  仙人,這兩個字,本就是陸然這兩年來一直在回避、厭惡的字眼。

  但陸然也明白,從他在陸家村答應了要上船的那一天開始,不管自己承認不承認,陸然,已經與仙結緣。

  結你大爺的緣,要不是那個天殺的謝橋讓我回來……

  ……

  一通亂想之后,陸然把拳頭都要攥出水來,終于漸漸平息心緒,出神地說了一句:“或許……這只是一個起點,一個開始。”

  這開始二字,既說的是兩年之前,又說的是當下。

  卻沒有注意到褚義正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他。

  相識這么久,褚義還從未見過這個少年郎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不,褚義是從未在一個普通人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

  那是一種被烈火焚身,卻誓言要反噬這烈火的決絕。

  滿面熱烈,眼中存火。

  轉瞬即逝,卻似乎灼燒了自己的眼睛。

  褚義是個怕火的人,看得膽戰心驚。一口酒喝下去,他打算告辭了。

  陸然恢復了常態,笑得無害且單純:“唉呀,走神了,今晚不太平啊……我……我還有點后怕呢。”

  褚義望望他變臉如此之快,也賠笑道,“有徐方徐仙師和大觀在,妖祟進不了這紛離鎮,陸老弟無須擔心受怕。”

  “老爺,以后有什么仙師或者大觀的消息,還勞煩您老透露一些。”陸然又嬉笑了一聲:“老板娘那邊,我也會幫老爺說幾句好聽的。”

  “還是陸老弟機警,也是,殺人仙一來,這是山雨欲來了呀,多知道一些,關鍵時刻,說不定……能保命。”一想到老板娘,褚義幾乎都忘記了方才不快,咽了咽口水,一口又將壺中的酒飲盡。

  “老爺再來點?”陸然問道。

  “不了,不了,今天喝的夠多了……”褚義眼見手下人活干的差不多了,起身再度用老鼠抱拳的姿勢抓住了陸然的手,用力地一握:“就到這里吧,要回去交差了,等老板娘回來我再來。”

  陸然笑笑:“那給您帶上一打上好的‘玉紅春泥’回去喝,這可是老板娘親手釀的。”

  “嘿嘿嘿,好好……”褚義轉身要走,卻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附在陸然耳邊輕聲說道:“如果……如果陸老弟你發現了什么其他異常的人物,也務必告訴我。”

  異常的人物?

  那可太多了,這一晚上,輪番好戲,可還沒有徹底消停呢。

  陸然笑呵呵地回道:“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褚義望了望樓上,二樓甲子房的走廊里,一個身穿紅衣的女童子正望著這邊。

  “唉,真是喝多了,我還以為這是你妹妹陸青呢。”

  陸然再望過去的時候,紅童子已經不見了。

  “應該只是一個旅客家的小孩。”陸然解釋道。

  “得嘞得嘞,走嘍!”褚義這一次是真的走了,臨了還不忘提醒陸然:“小老弟別忘記答應我的事情。”

  “知道啦,有什么異常就馬上去府上通知!”

  “不是這一件。”

  “啊?”

  “別忘記在老板娘面前幫我美言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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