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身形僵硬,忽然間所有的話語都哽咽在喉,愣是吐不出半句來,只睜著一雙發紅的眼,直勾勾的盯著懷里的人。
他救不了,他救不了……
縱然是大羅神仙再世,華佗再生,也救不了傷重瀕死之人。他所有的至親至愛,終是會一個接一個的死去,終只剩下孤家寡人一個!
“鐵匠?”長明帶著哭腔。
鐵匠滿身是血,嘴里的血也不斷的往外咕咚,仿佛是說不出話來了,好半晌他咽下了嗓子眼里的血水,終于喊出了兩個字,“少主……”
長明登時淚如雨下。
“不能、不能再陪著你了。”鐵匠無力的出聲,“答應老谷主的事情,還是、還是沒能做到!”
長明急忙搖頭,“不不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已經做到了。”
“東西在密室里。”鐵匠瞧著自己爬出來的方向,“削鐵如泥的雙刀,短刃,一直、一直都給少主您留著呢!他們來搶,是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兒!我的東西,理該悉數留給少主,誰也別想……”
長明流著淚,“我知道,我知道。”
“那個小家伙,我我還沒抱過,只只遠遠的看上過一眼,好可、可惜。”鐵匠喉間滾動,顯然只剩下出的氣,已然是撐不住了。
長明泣不成聲,“我讓她來見你,他就在外面。”
“別!”鐵匠攔住了他,“我這血淋淋的樣子,莫要嚇著小少主。少主啊……要珍惜,別、別再錯過了,我、我撐不住了,也看不到了那一天了!但是到了地底下,我一定會、會跟老谷主……好好說一說的,他一定會、會原諒你,也會替你、替你高興的!”
音落瞬間,人去如燈滅。
萬息皆無,灰飛煙滅。
長明痛心疾首,可人到了太悲傷的時候,實在是無能為力,腦子里一片空白,除了哭不知道還能做什么?他這輩子僅剩下這么幾個舊人,鐵匠這一死,幾乎將所有的痛苦記憶都拉扯回來,呈現在自己跟前。
那種絕望與痛苦,仿佛如潮而來,奔涌而出,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底下傳來的哭聲,讓小姑娘一顆心狠狠揪起。
自從跟著師父,她還真的沒有這般聽過師父這般嚎啕大哭過,哭得人跟著鼻子發酸,跟著心里揪著疼,隱隱讓人渾身不得勁。
“師父?”小姑娘高聲喊,“師父,師父……”
哭聲驟歇,長明滿臉是淚,忽然間的記憶拉扯,讓他從滅門之禍中清醒過來,瞬間轉頭看向入口方向,高聲厲喝,“別進來,在外面等著我!”
“哦!”小姑娘皺起眉頭,心里直打鼓。
師父哭成這樣,不會是真的出事了吧?心里擔憂,可她年紀太小了,很多事情真的無法做主,也不敢貿貿然行動,只怕給師父拖后腿。
“師父,那您快點出來。”小姑娘高聲說,“你這樣,我害怕……”
長明默默拭去面上的淚,松開了鐵匠的尸體。
但在將死的時候,都只想著說該說的話,將未了的心愿多說說,至于其他的……比如說仇人,鐵匠是絲毫不愿意告訴長明,怕就怕他為自己報仇。
命都搭進去了,還報什么仇?
萬一少主有所損傷,他就是死一萬次都不夠,還是讓少主安安生生的過吧!
死了,就是死了!
報仇也活不過來!
正因為知道鐵匠的心思,所以長明也沒有追問,他怕問急了,鐵匠連最后的話都說不出來。臨了臨了的,鐵匠最不放心的,還是他與小鈴鐺……
抱起鐵匠的尸體,長明一步步的往外走去,“鈴鐺,走開點,背過身去不要看。”
“哦!”小姑娘沒有過多追問,但師父的嗓音帶著哽咽,她自然也是心疼的。
長明抱著鐵匠的尸體,從地洞里出來,跌跌撞撞的朝著一旁的樹腳下走去,人死當入土為安,豈能至尸身于不顧?
只是,小姑娘一直背對著,心里愈發的不安,“師父,好了嗎?”
“好了!”
聽得這話,小姑娘快速轉身看過來。
只瞧著遠處的樹底下躺了一個人,師父的長袍已經褪下,覆在尸體之上,遮住了尸體的臉和身子,只露出一雙腿在外面。
小姑娘面色發青,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沒有動彈,大概還是被嚇著了!
“別怕,他是師父最要緊的人。”長明仍是帶著哭腔,“師父最在意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今日又少了一個。”
小姑娘深吸一口氣,仿佛是鼓起了勇氣,緩步朝著長明走過來,輕輕的抱住了長明的腿,“師父不要哭,不要難過,小鈴鐺會一直一直陪著師父的,永遠都會跟在師父身邊。”
“好!”長明身上還沾著血,自然無法回抱她,“去幫師父拿點工具來,我們一起埋了鐵匠公公,好不好?”
小姑娘乖順的點頭,雖然年紀小,卻也是極為懂事,快速去拿了一些工具回來。
“站在邊上。”長明開口。
小姑娘瞧著自己的師父,拿著鐵鍬,一點點的挖坑,轉身便跑了出去,不知道從哪兒搜羅到了一些瓜果點心,雖然已經破破爛爛,但她盡量挑著稍微好一些的選。
碟子和香燭都被找到,一一擺在了邊上。
長明瞧了她一眼,見著她忙碌著,滿頭是汗,不由的紅了眼眶,但到底也沒有再多說什么,繼續兀自挖坑,其后小心翼翼的將鐵匠埋葬。
一塊木碑,一個拱起的墳包,便是人的一生。
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就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過去了……最后剩下的,也就只有這點東西,待時日長久,若無人看護,碑會爛,土包會消失。
日曬雨淋過后,什么痕跡都會消失不見,就如同這人一般,再也不會被人記起……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遺忘。”長明渾身是汗,分不清楚臉上掛著的,到底是淚還是汗水?
小姑娘乖順的將碟子擺在了墓前,插上香和蠟燭,再斟上三杯酒。
她記得,娘走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師父?”小姑娘揚起頭。
長明低眉看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小鈴鐺做得很好,謝謝你。”
“師父,你別難過,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小姑娘抱住了他的腿,“娘走了,鐵匠公公也走了,可師父還有我,我也還有師父,我們以后相依為命,一輩子都不分開。”
長明蹲下來,緊緊的抱住她,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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