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鋼鐵黎明 > 第7章、通往彼方的鐵路
  白鳥煙有個特點,剛吸進嘴里覺得辛辣無比,要是那時候咳嗽了,立刻殺進喉嚨里,若是進了肺可就完了,非得嗆得把心肝都吐出來不可。

  但要是細細地忍住那股說辣確實辣,說糙確實糙的勁,煙氣緩緩地轉個幾圈,從鼻頭噴出來,不難嘗到深埋著的甘甜味,雖然淡地出奇,卻終究是嘗得到。

  火車“哐當哐當”開著,剛出102基地時,這趟丁4022號列車還有時速80多公里,過了個兵站,加掛上好幾節悶罐車廂,再加上風雪天氣、限速省油等因素,速度一路跌破60公里,照這個架勢,到延齊非得要一天一夜不可。

  所幸車廂里頂燈安地牢,起碼燈光不會跟著晃,叫沈如松不用把頭埋進字里行間,他吸了口煙,渾白氣霧拂過鹵門,抽掉這最后一口,回甘也去了,舒展了會兒脖子,爬上臥鋪和衣躺下,把這本封面純白、才巴掌大小的詩集收進暗袋里。

  看久了書弄得人眼睛發直,眼角使力、發了會兒呆,才把斗雞眼給扭過來。

  臥鋪里墊著厚絨絮,坐著躺著都舒坦,哥倆間頭頂頭睡覺的不在少數,湊一塊吆五喝六的不消說,肯定是在打牌吹牛嘍。

  沈如松人緣素來不錯,他稱不上很會來事,但大家都愿意招呼沈如松。一會兒功夫就有好幾人叫沈如松下去打牌下棋丟骰子。

  不過沈如松都笑著婉拒了,相比于這些,他更想自己獨處會兒,在鬧哄哄的車廂里,看會兒窗外的風景,是啊,出了102基地,到這里,終于有點變化了。

  沈如松側著頭,扒開一絲窗縫。

  火車行駛在高聳的凍土路基上,原野依舊無垠,但長滿了一人高的荒草,莽莽然鋪展到視野盡頭。草尖頂破了雪,于是有些融水熒熒,映照著滿天星輝。幾縷凜風刮到沈如松臉龐上,是啊,明月于眼前,明月或可求了。

  寒季會過去的,暖季,遲早都會來的。

  不知何時起,嘈雜聲漸息,夜深,鼾聲就起來了。沈如松裹著軍大衣,內襯的厚重皮料鎖住了體溫,后腦勺不經意間頂到了床欄桿,叫他困意模糊間又清醒絲毫。

  人將睡未睡間總是會在腦海中浮現起景象,如果刻意去想,就不難知道要睡著的一種征兆,這種倦意會消磨掉那些不堅定的意志。

  沈如松睜開眼,又頃刻間闔上,他想起了方才浮現的景象,盡管淺夢深夢中的人都不會有臉龐,但終歸是知道,那些人是誰。

  汽笛鳴響,把沈如松從夢里拽了出來,他深呼吸一口氣,腦袋昏痛略去,車門驟然從外部拉開,清晨冷氣與喇叭聲一齊涌進。

  “花湖基地站,到了!”

  車廂門猛地往兩邊滑開,闖進來的寒氣瞬間凍醒了沈如松,幾束手電筒光打進來,一隊士兵邊走邊用撬棍敲著車廂壁,叫道:“花湖的,下來報到!”

  后頭跟著的狼狗戴著口籠,興奮地搖頭晃腦,不住地低低“嗷嗚”著。

  沈如松掃了眼睡正香的高克明,還是沒叫醒他,自個兒一骨碌爬起身,搓了搓手,心說真得去把背包里的皮手套拿回來,他跳下車,瞇著眼,而遠處瞭望塔探照燈射出的光束直貫黑黢黢的夜空。

  雪沒過了靴跟,抬腳甚至有點費力。沈如松和分在花湖基地的同學到了行李車廂,這半人高的行軍背包里裝了士官生的全套家伙什,大到輕型三防衣、戰備工具箱、被子,小到藥瓶、指南針,再加攜行具掛著的零碎,四十多斤壓著在雪地里走,換誰都輕松不了。

  不少送行的人鉆進行李車廂幫忙找著包,要走的人就扎個弓步,“嘿咻”一聲背上。

  使壞的就趁同伴背上包的那剎那用力一扯,看著仰面跌倒的囧態哈哈大笑,吃虧的反手便抓起團雪糊過去,罵罵咧咧地說下連隊了還來這茬小孩子才做的屁事。

  沈如松看那伙打鬧的人都給看笑了,乍聞地一股酒香,小酒壺便砸了砸他肩膀。

  “喝一口?”

  說話的人叫吳族勇,圍巾遮得只露出了雙濃黑地仿佛畫上去的粗眉毛。

  沈如松接過酒壺,“滋溜~”酒下了肚,鼻頭當即就不涼颼颼了,呼出口長氣,盡數凍成了冰霧,他把酒壺傳過去,說道:“唔~不是苞谷酒的味啊,喝著純,好!”

  酒壺繞了圈回到吳族勇手里,這哥們扒了圍巾,猛灌了一大口,黑臉頓時紅了,燥熱地揮起拳來,說道:“這個點喝苞谷酒太丟份了,現在玉米都改種地表了,以后天天配給都他媽喝這個,我這是我老爹弄的龍安春,不是今天我都舍不得。”

  沈如松咂摸著味道,確實,口感柔和,順暢甘甜不上頭。

  龍安春采的是地下城母親河白龍暗河的上游巖縫水,純糧酒,一年控制著不許釀多,這好酒,沈如松還真沒喝過幾次。

  人喊狗嘶的,接兵的軍官們其實到場了,只是在等著人們敘完最后的話。

  沈如松咳了一嗓子,說道:“好酒攢著,咱們明年放假了回龍山喝頓大的,再慶祝慶祝。”

  吳族勇捅了他一肘子,斜眼道:“立功了喝啊!第一年拿個一等功!你說喝不喝!”

  沈如松摟住他脖子,說道:“要是第二年拿個二等功呢?”

  “那他媽更得喝啊!”

  眾人轟然大笑,有人跳著箍住沈如松胳膊,喊道:“快揍快揍,這小子上車以后就沒機會了,每次這小子上臺受表揚我就想揍他,快快快。”

  大家立時圍過來,象征性攮了幾拳,又把給連連討饒的沈如松給提溜起來,吳族勇給他拍著雪,感嘆道:

  “松哥啊,我們這堆人里,數你腦子轉的最快,你當年那分數來做士官生真是屈才啦,你小子以后肯定牛叉壞了,天大說不定都能考進去,發達了記得把哥幾個也帶帶。”

  沈如松知道吳族勇說的是他在學院時,軍事課文化課都幾乎滿分,所以格外得教官青眼,他“嗨”了聲,不置可否道:“這個誰說的清楚,十年后只要活著,士官長軍士長總是有的吧。”

  “是哦,慢慢來吧。”

  “不說了,長官到了,保重,好好的。”

  吳族勇比了個“六”的手勢

  軍官們終于挎著手槍來了,大喊著:“列隊!”。到站的士官生們匆忙整隊。而送行的人默默在旁目視著他們漸漸走遠,消失于車站后。

  天早已全亮了,沈如松手插著兜,靴尖踢著雪一步一挪,他面罩圍巾都沒戴,甚至抓起面粉般的雪往手里團團再貼臉上凍一凍,這么做當然有輻射傷害,但無傷大雅,離廢墟城市越遠的地方輻射越低,而且沈如松這代人已相當耐受輻射了。況且跟這個比起來,他更覺得這會兒躁動的心更抑制不住。

  地下城說是很大,但也很小,從沈如松家在的第四城“錦屏”,坐輕軌三個半小時就到了頭。

  每逢休息,大家騎著自行車四處逛公園,鐵車輪“咔啷咔啷”地把看報大爺們吵地頭疼。去集體勞動的時候,班里就偷摸溜去水果園摘東西吃,大家輪著放哨,有什么吃什么,吃完了擦擦嘴再偷些回去,土法釀酒喝。

  幾十個大男孩湊起來,總不可能無聊的。

  火車仍然停著,工人們正在給火車加煤,現在的火車都是油煤混燒,燃油實在太金貴了

  工人們從露天煤堆中一鐵锨一鐵锨挖來煤,再給水箱加水,采雪得來的輻射雪平時也只能用于生產用水,包括河水,輻射沉淀都過高,人喝的凈水大多來自深井,很多日子需要定量。

  花湖基地不大,建在丘陵上,沈如松在車站里就能一眼望遍小山坡下邊的基地全景。

  與102部署基地如出一轍的灰褐色營房與十幾棟六層高的“復興”樓,鐵絲網也一樣架了兩道,但并非像102基地一樣,圍住了整個基地,而是只圍住了一側,因為基地外就是堆積成山的木材。

  花湖在戰前就是個林業城鎮,戰后由于林木瘋長,掩蓋了城市廢墟,而新建的花湖基地作為首都龍山周圍最近的幾個資源型基地,擔負著供應優質原木的任務,每季度都會產出數以百萬方的木材,松木、樺木、椴木、楸木等,變成首都居民的桌椅板凳,步槍的槍托和飛機的機翼。

  沈如松將下巴抬得高高的,凝神望著遠處封凍嚴實的花河,寬闊的冰河向著山壑中延伸去,莽莽群山,郁郁荒林。

  汽笛再次鳴響,但并非是丁4099啟程,而是鐵道牽引車拖出了一輛舊機車頭,足有兩個排的獵獸步兵聚集在車庫前。

  借著探照燈閃回光束,沈如松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些“荒野獵兵”。獵兵們清一色雪地偽裝服,背著專用的大口徑獵獸步槍。他們不穿外骨骼,因為電池支撐不了獵兵動輒十幾天的長途跋涉,他們中有人朝著沈如松吹了聲口哨,而沈如松向著這些年長的老兵們揮手致意。

  沈如松看著獵兵們神態從容地登上西向的鐵道裝甲車,他不知道他們是去巡邏,還是執行危險的冬季任務,但雪幕很快掩去了一切蹤跡,將獨自一人的沈如松的肩上,鋪滿霜雪。

  列車東去,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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