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鋼鐵黎明 > 第113章、憐憫心
  時值八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酷熱的時候。在這個時節越過琿江,深入到同安嶺里去,的確是不錯的選擇。畢竟春夏之際前去瘴氣濕氣過重,秋冬去又過于陰冷鬼祟。也正因為如此,一年中只有七八九三個月得以較大規模地對同安嶺地區執行軍事行動,不然即便是最堅韌的獵兵也難以在冬季的同安嶺中存活。

  沈如松一開始倒不是對為何派遣他們這支預備連隊伴隨獵兵部隊進入同安嶺,等到該方向其他空閑單位向北琴基地陸續集結后,他就逐漸明悟了。

  在北琴一帶,幾乎沒有那支部隊比預備連隊更有叢林戰經驗了。

  盡管預備連隊傷筋動骨、損失極大,但終究保有了一半基干,幸存下來的士兵自然然變成了老兵,擇優晉升為班長乃至士官,他們就像是已經發酵好的面,勁道無比,可以隨著任務目標的不同去變成饅頭、面條、包子。而新兵就是生面粉,加上適量的水、油,就可以揉出一樣上等的面團,如果說是直接建立純新兵的番號,那么往水里注水,到頭來還是水。

  像預備連隊這樣,本身就有四分之一左右的老兵,這在野戰軍里屬于二流乃至三流水平。但那是按照戰前標準建設的野戰軍,內陸守備軍里有老兵就屬于精銳部隊了,許多二年兵三年兵都被抽調去了西線野戰軍,維持西線的戰斗力。

  半年間,歷經三次戰事,特別是全部處于復雜地形,進行不對稱戰斗。這在上級考量里便是非常重要的因素。追剿匪軍是異常艱苦的戰役,單靠少而精的獵兵是遠遠不夠的,獵兵始終處在緊張調用狀態,沒有任何一支獵兵單位是空閑的,他們更像是尖刀,擴大突破面依然要靠多數步兵。

  包圍攻克匪軍在同安嶺的秘密堡壘,這本就需要大量兵力,這也正是預備連隊被點名選去的原因之一,戰斗工兵,攻堅必克。

  沈如松看著操場上在加緊訓練的友軍部隊,心里微有不安。他雙手插在褲袋里,瞇眼望著那些剛出訓練營的新兵,固然是算的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不過有些事情不是光靠訓練就能出來的。

  那些通過遴選、少年起便廣泛參加了軍事對抗的戰斗兵的素質毋庸置疑。軍事技能和個人心理素質都相當出色,沈如松班組里的三名戰斗兵,謝國榮、李皓、俞有安,在戰斗中的貢獻和能動性是最高的。雖然俞有安不幸陣亡,但在沈如松這些個班長看來,只是運氣很差,正好撞到獸潮頂上被拽出去了,但沒辦法,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再看其他犧牲的義務兵,幾乎是成片成片的陣亡。三月集訓和五年訓練,那完全是兩個概念。都是十七歲入伍,戰斗兵在十七歲時起碼參加過兩次對抗演習,義務兵還在走隊列學怎么瞄準開槍,差距毫無疑問。

  現在補充來的六個新兵,竟然沒有一個戰斗兵,清一水兒的義務兵。當初對打空到只剩鄧豐、邱鐵軍的2班進行近乎重建的補員時,加上沈如松自己,一共四個,在十三人的班組里,便有六個富有經驗的戰斗兵,稍加鍛煉,很快就形成戰斗力了。現在呢?四比九。

  哪怕楊旗、劉有成、徐勝男他們三個勉強可以算成長起來了,但在沈如松眼里還是略遜了點。

  這種考量他自然是不能公開說的。在某天晚餐后,他找來了陳、趙兩人,討論各自班里的新兵情況。

  至于排長?算了,許博然都說成那樣了,喊他來也多半是:“你們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

  擺明來體驗生活的將種子弟,問他也是白問,早日恭送他高升滾蛋,來個正經辦事的。

  一提起這位神仙,沈如松就止不住想到了只帶了兩個月的王貴水排長,人確實脾氣臭,又臭又硬,但無論是指揮、技戰、作戰都是頂強頂棒的,當初在千山刮倒春寒時,最難熬的夜崗永遠有王排長,最后走的也是他,常常分自己的配給。

  哎,可惜了一個好排長,犧牲了,來了這么一個貴物。

  本來是在食堂里早點討論完早點回去繼續操練新兵,但陳瀟湘嫌棄食堂太悶了,執拗要爬爬北琴的石丘山,說要透透氣。

  沈、趙兩人面面相覷,不過陳瀟湘又不是第一天這么有個性了,再說了,人家又沒不靠譜過,去外面走走有什么不好的?

  于是三人便開始登石丘山。這座山是當年挖北琴基地的護城河時用挖出來的土方泥石壘成的,本來是不太高的,由于后面追加建筑,要對基地下的儲備庫和掩蔽體提供額外防護,于是對土方澆筑水泥,內部鏤空了以鋼筋支撐,外觀看上去就是座灰撲撲的石山,一直沒個正名,索性就叫石丘山了。

  “聽說你要給暴民寫擔保書?”沒想到陳瀟湘開頭先問起了這個。

  沈如松“嗯”了聲,關于委托板牙尋找蘭花這事過去快有一周了,這小子是有回信,意思是周圍小礦場很多,像蘭花的女性歸化民或者說是苦力,著實不少,他無法確認,只能一一記下并打招呼讓當地照顧照顧,之后等沈如松得空再去親自辨認帶走。畢竟沈如松現在根本脫不開身,他現在丫的跟代理排長似的,哪有大塊時間外出。

  接過趙海強遞來的煙,三個人湊一起用一根火柴點起,陳瀟湘一口煙噴沈如松臉上,弄得他殊為無語,他回道:“很奇怪嗎這個事?不少吧?”

  暴民歸化入籍,這件事有的是油水,普通士兵還沒資格寫擔保書,只要是人,就有財產,軍市又不是真的光賣點舊衣物和手工藝品,入籍中介和拉皮條的大有人在,軍銜越高,出具的擔保書自然越有效力,分到的地方也更好,價錢也自然更貴。

  搞點錢,不磕磣,在地表這地方,真沒人干滿服役期,復員回家時只揣了份補貼。

  “注意點形象,怎么著也是副排長了。”陳瀟湘不咸不淡刺了句。

  沈如松頓時無語,被許博然威逼利誘弄走二等功這事是瞞不住的,好在沈如松自己打鐵全靠自身硬,連隊里沒人對他排里事務有意見,嚼舌頭免不了,許博然干一年兩年就跑路了,他可以不體面,畢竟上面有人罩著他,舉報信上去也沒用,但沈如松不好不體面。

  沈如松不打算在這個話題延伸下去,便岔開,轉頭問趙海強道道:“你們強化訓練弄怎樣?”

  “湊合,質量擺哪里,撐死本月底就要出發,沒學會的到時候自然學會了。”

  趙海強的1班比2班慘多了,雷達站一戰時,1班負責防御,承受了最多火力傾瀉,幾個老兵要么死要么傷,統統轉后方醫院了,能回來也是起碼明年,搞得他寫補員報告時把那兩個十有八九要截肢的老兵給剔除了,要求多發了兩個人。

  陳瀟湘的3班略好一點,她騎兵班出身,老兵多,她那匹迅卡馬也一直跟著,補點新兵干系不大。

  沈如松想起了從前的3班,那個叫辛婕的女班長,不知道她的班抽去哪里,應該是在延齊一線鏖戰吧?

  登上石丘山頂,上面是一排用帆布蓋著的榴彈炮,但考慮到沒人守著,那就肯定不是真炮,掀開一看,真是木頭做的樣子貨。

  心里嘀咕著這么好的炮兵戰位都不放幾門,北琴真是窮到家了云云。沈如松挑了個干凈地方靠著,抱著肩膀望著落日云霞,說是云霞也不準確,畢竟這個季節云層不厚,要是厚就說明要下雨。

  “早點把戰斗小組分一下,明后天獵兵就要到了,裝備一分基本就是要開拔。”

  沈如松嘆氣道:“能回來幾個,就看他們各自造化了。”

  “你什么時候還信造化了。”陳瀟湘嗤笑道。

  “挑刺了你還。”

  沈如松舉起手,摸著木頭炮管,他都快把這門“榴彈炮”給拉踮腳了,沒料到陳瀟湘也是有趣,三兩下從炮盾爬了上去,一屁股坐到炮管上,那完咯,本就不重的木頭炮一下子重心失衡,炮管朝下砸了下去,“咔嚓”一下,炮管給折斷了。

  三人傻眼了,轉念一想木頭做了又怎么滴了,但干了壞事還是趕緊開溜。

  下山時,趙海強忽然感慨道:“這樣的日子不知道后面還有沒有?”

  “噢,你覺得現在很好唄?”沈如松回道。

  “你不覺得好嗎?遠離前線,隔三差五還有人伺候,在延齊哪有這個待遇。”

  “那你打報告申請留北琴得了。”

  說話間,沈如松望到遠處土路上似是亮起了車隊燈光,他瞇眼說道:“呦,獵兵今晚就到了?”

  “一個連,就四五輛車?”

  “這幾天也沒看步兵坐車來啊?”

  “可能送補給的?管它,多來點人又沒壞處?”

  沈如松并沒多在乎這幾輛車,自然,整個北琴基地也不在乎來的是誰。畢竟他們只是按照命令要求準備隨時開拔,越過琿江,向幽深的同安嶺進發,懲罰敢于挑釁復興軍威嚴的匪軍暴民。

  但這對于坐在顛簸不已的卡車上的顧紅蝶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她緊緊抱著懷中的文件箱,垂下的帽檐遮住了她的面容,緋紅的云霞下,是滿目瘡痍的世界,而她,要進入另一個不能用瘡痍形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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