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顧慎。”

  “年齡。”

  “十七歲,還有一個月零三天過生日……有必要提醒一下各位啊,我還是未成年,你們想要做點啥的話,可要考慮清楚……有些事情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性別。”

  “???”

  聚光燈下,審訊室里,一張桌子,三個人。

  魏述在左,南槿在右,對面的顧慎被藤蔓手銬拷在椅子上,像條鯰魚扭動身軀,不斷向右邊那位擠眉弄眼,不斷被無視。

  “居住地。”

  “……東洲青河區大藤市北環民居13棟703……大哥這是在查戶口嗎?”

  例行公事詢問了個人資料,魏述向右上角攝像頭點頭示意。

  基本信息無誤,這個少年沒有撒謊。

  屏幕前的樹先生捧著熱茶,笑著彈了個響指。

  “啪嗒——”

  審訊室內,那兩枚藤蔓手銬應聲松散,化為簌簌塵燼。

  顧慎松了口氣,活動手腕,終于舒服了。他對著那枚攝像頭咧嘴笑了笑,點頭示意感謝……他能看出來那個老頭并不是壞人,這手銬拷了自己半天,只是緊縛,沒有勒傷。

  審訊已經正式開始,但主審官魏述卻坐在椅子上陷入思考……在直升機趕往審訊室的路上,他把這少年的檔案讀了不下十遍,從出生軌跡到重大事跡,這其實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少年。

  但深海鏈接的最后關頭,為他提供了輕軌列車上的一段錄像。

  A-009的能力作用之下,整節車廂光源幾乎破碎,看不太清具體細節,但可以看到……這個叫顧慎的少年在與A-009的交談中保持了絕對的冷靜。

  這樣很難得,但不算什么。

  A-009是一個瘋狂的“失控者”,關于她的特性還沒有完全發掘……但很顯然,在她面前冷靜是無用的,換做其他人,大概率是會變成一具……冷靜的尸體。

  錄像中,這個少年竟然讓A-009也“冷靜”下來了!

  魏述緩緩前傾,一張還算清俊的面孔在燈光下被渲地陰森蒼白。

  在審訊中,這是施加壓力的一種方式。

  給這個少年帶上鐐銬,是因為他的“危險性”尚不能確定,一個能“馴服”A-009的家伙,引起多大的重視都不為過。

  按照過往經驗來看,這種檔案平凡的人,往往擁有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善于偽裝,拒絕交流,即便進了審訊室也不會配合,魏述認為這是一個難啃的骨頭,他已經做好了打一場持久戰的準備。

  他一字一句,道:“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被記入檔案。”

  那個少年神情一臉茫然,偽裝得不錯,但魏述目光敏銳地捕捉到,對方咽了口口水。

  嗯,是緊張的表現……有效果了么?

  魏述:“昨夜23點的13號輕軌上發生了什么?我們已經掌握了錄像,只要你如實……”

  “阿sir。”

  顧慎打斷了他,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啊……我太渴了,能不能來口水喝?”

  魏述皺眉。

  “阿sir是好奇列車上發生的事情吧?”顧慎喝完水,清了清嗓子,心有余悸地張牙舞爪比劃起來:“我跟你們說……這列車太嚇人了,我還只是個孩子啊,上車之后,就看到一個八尺大漢,哦不,一位魁梧夫人……”

  魏述怔怔看著顧慎手舞足蹈,繪聲繪色的描述上車之后的遭遇。

  與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沉默寡言拒絕交流的頑固分子,而是一個不打自招全盤托出的社交牛逼癥。

  這趟輕軌的錄像出現了一些小小的問題。

  似乎是受到了A-009力量的侵蝕,深海只提供了即將駛出隧道的一小部分畫面,根據這個少年聲情并茂的描述,魏述一點一點補全了真實事件的全部經過。

  半個小時后,這個世界終于安靜了。

  顧慎癱坐在椅子上,又喝了一大口水,期待問道:“阿sir,我剛剛講得怎么樣?”

  他隱瞞了自己見到那位白裙少女的故事,以及最后的那把銀色戒尺。

  這種隱瞞,是一種試探,也是對自己的保護。

  對方似乎并沒有察覺到不對……這讓顧慎感到失望,看來車廂監控被破壞了。

  “……講得很好,不準再講了。”

  南槿冷冷回應了一句。

  她瞥了眼魏述手中那份空白檔案,此刻被密密麻麻的字跡填滿,這場審訊毫無疑問是豐收的,因為預想中的那些疑問都被合理填補了。

  這個少年在第一次遭遇的情況下發現了“A-009”的特質,成功應對,活了下來……雖然這個解釋聽起來實在匪夷所思。

  但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面前。

  這個叫顧慎的男生,看起來人畜無害,滿臉純良,但南槿很清楚,在列車上的事情,是單純運氣好所無法做到的……這需要非常強大的觀察力。

  “那個……”

  顧慎小心翼翼問道:“阿sir,筆錄做完了么?我可以回家了么?”

  南槿有些猶豫。

  魏述沉默摩挲手指,看著筆錄,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吱呀——”

  便在此時,審訊室的門被緩緩推開。

  “老師。”南槿恭敬起立。

  魏述連忙小跑將檔案送了過去,杵龍頭杖的老者立在門前,只是瞥了一眼文件,便笑著擺擺手示意魏述自己留下即可。

  “年輕人,來。”他微笑對顧慎招手:“我送你回家。”

  這句話怎么聽起來怪怪的……

  顧慎退后兩步,腆著臉笑道:“老先生應該很忙吧?其實我忽然不是很想回家了……睡在這里也挺好,有暖氣有美女再來床被子就夠了。”

  ……

  ……

  15分鐘后。

  一輛黑色商務車緩緩行駛在郊區道路上。

  真的很緩。

  按照這個速度……抵達目的地可能需要等到天亮。

  顧慎坐在副駕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年齡大了,開車要注意安全,深更半夜的,出什么事情就不好了……”主駕駛位的老人微笑扭頭:“等急了,年輕人?”

  顧慎苦笑:“哪敢……”

  “你的膽子可沒有那么小。”樹先生輕描淡寫道:“車廂的那段監控我看到了,通過近距離觀察A-009的報紙,推斷出問題的‘答案’,你觀察力很好,運氣也不錯,當初如果發生了肢體接觸,那么現在已經是一灘尸水了。”

  嗯……看來自己接過“戒尺”的那段畫面丟失了。

  顧慎緊了緊衣襟,尷尬笑道:“運氣好運氣好。”

  這位被尊稱“樹先生”的老者,面容溝壑縱橫,但雙眼一片清明,毫無渾濁之意,在他身旁,不會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壓力,反而如同沐浴春風。

  “正常人接觸‘超凡事件’,不會像你這樣鎮定,活下來之后,也不會滿臉平靜。”樹先生笑了笑:“我們這次是單獨相處,你沒有什么問題想問嗎?”

  “……當然有。”顧慎小聲地嘆了口氣,“但有些問題,還是不問比較好,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真是個聰明的少年啊,老人贊許地點了點頭。

  不過有些問題,不是一定要問,才能說的。

  “A-009失控之前是古文會的一名成員,這個組織遍布五洲,研究禁忌科學,她成功掌握了‘腐蝕溶解’的超凡力量,也成功將自己送入深淵。”樹先生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然后……她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出于某種研究需求,我們沒有直接殺死她,而是不斷關押,轉送。”

  “你運氣不錯,見到了她,而且還活了下來,現在已經有人開始關注你了……這個世界很快就會變了,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抱根大腿……比如說我?”

  說完樹先生微笑望向少年。

  “……啊嘞,你剛剛說什么,我沒聽見。”

  顧慎演技拙劣,故作茫然,指了指車窗外:“剛剛有條狗在叫,還是瘸的。”

  車開得很慢,路邊真的有一條瘸狗平齊,看起來兩者正在競速,而且速度差不多。

  老人額頭有黑線浮現。

  一腳油門。

  轟鳴聲音震破黑夜——

  強烈的推背感將顧慎牢牢壓制在座椅上,開車的老人面無表情,油門踩到底,這輛稍顯笨重的商務車靈活地騰轉挪移,疾馳在郊區空曠的夜路上。

  十分鐘后。

  “到了。”

  老人停車,顧慎奪門而出,面色灰白,扶墻干嘔起來……這老家伙報復心太強了,剛剛的車速一度飆到了180碼!

  顧慎嘔吐的功夫,老人觀察著面前斑駁老舊的筒子樓,眼神凝了凝,調侃笑道:“住這?這么窮啊,真不考慮抱根大腿?”

  “呸。”

  顧慎憤憤盯著老人搓手指的動作:“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別想拿金錢收買我……我很有骨氣的。”

  “哦……這樣么?”樹先生開懷大笑:“佩服佩服。”

  “威武不能屈的少年啊,這是我的號碼。”老人緩緩搖上車窗,最后夾縫遞出來一張紙條,“改變主意了隨時打電話。”

  顧慎瞥了眼紙條,將這串數字記了下來。

  紙條一閃,“嗤”的一聲,無火自燃,徐徐化為灰燼,老人絲毫不拖泥帶水,留下飄飛的紙張灰燼,踩下油門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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