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歸藏連山 > 第44章 奉詔進學 01
  其實,從萬川等人出了王城后,殷九便一路跟著。只是半個多月以來,路上太太平平,況且以他的身手,自以為斷無發覺不了的異常,因此也就懈怠倦懶了。

  他萬沒想到,那錦娘本應躲避自己的追蹤尚且不及,豈料竟也半路跟了過來。錦娘與他同為昔日無相宮護法,雖有位階之差,卻均是一等一的高手,咒術身法所差并不懸殊。因此二人雖同行數日,竟也互未發覺彼此。直到今日,她在林中取了那二道的性命,這才露出行藏。

  錦娘在此處突然現身,著實令殷九一驚。他心下合計,錦娘和青山背叛無相宮已是死罪,而自己苦尋他二人數月,她又豈會不知?如今她冒險在此處現身,想來必有緣由。如果此刻出手,重傷于她倒也不難,可是取其性命卻不容易。況且如今青山尚不知藏于何處,若是此二人聯手,只怕不好對付。不如按兵不動,且看她意欲何為。殷九心中主意已定,便繼續隱遁自身,悄悄跟著。

  他見錦娘輾轉來到了萬川投宿的客棧,心中更甚驚疑。于是暗自躊躇:萬川于她來說,只是個尋常的官家公子,何以竟至冒險來尋?尋到便要如何處置?是否會傷其性命?

  可他馬上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無相宮殺人,向來不會多說一句廢話,也不會多余一個招式,下手是無比的迅速而精確。他們是真正的殺手,而不是話本里的人物,多一句話的功夫,或者多一個花哨的招數,都可能給敵人以機會。而敵人若有了機會,死的便可能是自己。

  可是他瞧錦娘今天的行為卻十分反常,不僅話多,而且出招既慢且冗。于是料想她無意傷人,該是另有所圖,因此便未加理會,旁觀在側。哪知那名叫殊同的小廝對主子忠心耿耿,更看不出對方招式中的容讓,只道來人兇神惡煞,一心只為拼死護主。錦娘一生殺人無數,又怎會去憐惜一個奴仆的性命。想來無相宮護法是何等樣修為,一掌下去即便只用半成真力便已是剛猛無倫,何況那時她似已經動了真怒。只見掌鋒迅捷既至,殷九想要出手相救卻已然來不及了。

  錦娘被殷九的浮光結界震蕩彈出,而身子卻只在空中輕輕幾轉,便穩穩地落在了數丈之外。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殷九,似乎對他的突然出現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陸吾姐姐,就這樣欺負兩個手無寸鐵的小子不害臊嗎?”殷九到現在仍不習慣叫她“錦娘”,還是以舊時名號相稱。

  “啊,是大護法來啦,屬下參見。”她雖自稱屬下,可言語中卻充滿了輕蔑,而屈膝的一福更似挑釁一般。她眼波一轉,斜睨向萬川,又說:“這孩子莫非是大護法的么?怎的如此上心?”

  殷九聽她這樣一問,心中頓時恍然。難怪她對付萬川,卻又不下殺手,原來是為了引他現身,借以試探萬川與自己的關系——難道她已經對萬川的身份起疑了嗎?殷九按下心中波瀾,只不動聲色地冷冷一笑,便說:“我哪里會有這樣大的孩兒,若是姐姐和旋鰲師哥有孩兒,想必該是這般年紀才對。”

  錦娘聞言,臉上頓失血色,一瞬間如罩冰霜。她陰沉地歪了歪嘴,笑容甚是猙獰古怪,說道:“論年紀,我長你十幾歲,可是昔日在宮中位階卻矮你兩級。當真你的咒術就比我強許多么?可惜咱們從沒認真動過手,今天不如就分個高下如何?”說話間,錦娘的瞳孔隱隱閃現著銀色的光澤,待她一語說畢時,雙瞳竟已完全變成了銀白色。那銀色的雙瞳燦若星漢,并隱約漂浮出耀眼的碎屑,如同里面藏有看不見的火種,熊熊翻飛出銀色的灰燼。

  殷九扭過頭,對伏在殊同尸體上大哭的萬川說:“川兒,找個地方躲著,我不叫你出來就不許出來!”

  萬川舉目四顧,見客棧之內早已是一片狼藉,掌柜店伴并一眾賓客也已不知去向。他見通向后院的門虛掩著,便想要往那里奔逃,卻又盯著殊同的尸身猶豫不決。此時,殷九和錦娘已經交上了手。萬川定睛看時,只見一紅一黑兩個身形飄忽如魅,糾纏相斗,只因二人身手皆是極快,根本看不清雙方如何出招又如何防守,只聽得拳腳呼呼生風,并著彼此的呼喝之聲響在耳畔。

  錦娘的雙手中不知何時多出兩把形狀古怪的彎刀,兩把彎刀窄細修長,薄得看不出厚度,刀身籠罩著一層暗玉色的光芒。她反手將刀柄握在手中,彎刀朝向兩側張揚開來,如同扎煞起雙翼。錦娘微一俯身,旋即雙腳一登縱身躍起,刀刃隨著她身體騰躍的瞬間在空中劃出兩道奪目的紫光。

  接下去,一團紅色的影子倏忽間逼近,雙刀齊向殷九劈來。殷九眉頭一皺,竟不躲閃,右臂揮出向前一擋,錚錚一聲,衣袖割裂而皮膚竟毫無損傷。“麟魂甲。”錦娘低吼一聲,心中恨恨地又想:“師父好生偏心,把什么好的都給了他!”說罷雙手運力,欲再出殺招。

  殷九雖只有一臂活動自如,可出招卻是迅捷無儔。他一招擋下錦娘的雙刀,右手立時回撤,掌中寒芒聚斂,用力推出。這一掌力道非小,便是擊在山石之上,也可立時使其崩裂。可誰知他手掌甫一送出,錦娘的身形便眼睜睜地幻化成了一團紅色的煙霧,裊裊散開,這一掌顯見是打在了一個虛幻的影子上。這時殷九忽聽耳畔風聲細微響動,他不敢再輕敵,也無瑕思索,腳尖一擰,本能地側身避過。原來,錦娘不知何時已瞬移至他身畔,她知道麟魂甲雖刀槍不入,卻無法抵擋咒術的穿透,于是施咒匯集真氣于手中,而后雙掌齊至。可惜她的掌力被殷九避過,發出的真氣直打在了客棧的一堵石墻之上,那石墻受力猛然一震,當下沙塵濺落,再看她手中的雙刀此時又已不知何處去了。

  殷九身體后仰之時右手順勢飛快地一翻,試圖去拿對方的手腕。可是他的手眼看就要碰到對方手腕之時,錦娘的身形卻又在一瞬之間化作一團紅色煙霧,再次消失不見了。

  如此數十次,似乎有無數個錦娘從四面八方依次攻來,或拳腳、或彎刀,招數變化多端而且越發凌厲狠辣。可殷九每次反擊,無論出手多快,打中的都只是一團煙霧,如同自己是在和無數個虛幻的魅影斗法過招。這正是銀瞳鬼使的成名絕技,“鬼影千遁”。

  殷九心中一時無計,若是這樣一直斗下去,錦娘雖傷不著自己,可自己亦無法脫身,早晚會力竭而亡。他扭頭一瞧,見萬川居然還在一旁,于是大吼一聲:“還不走?!”

  萬川不敢再留,這才放下殊同的尸身慌忙奔去了后院。

  殷九見萬川已經離開,出手也不再像先前那樣謹小慎微。百十個紅色幻影在他左近此起彼落分進合擊,而殷九出手卻未有稍慢。紅影甫一迫近,他便立時揮掌迎擊,一道寒光隨之激射而出,洞穿那幻影,登時化作一團紅霧。殷九雖只以單手對敵,但由于掌法極快,百十道寒光如流星般朝四面散射,只一炷香的功夫,那客棧便已被殷九的掌力擊得千瘡百孔。

  此時他已想到了破解之法,只是心中猶豫不決。若以此法破局,只怕日后又要多生出許多事端。可如若不然,這“鬼影千遁”又當真是難纏至極。高手相斗,手下本就容不得絲毫偏差,而殷九此時微一躊躇,恍神疏忽,招式中竟露出破綻,胸口當下中了錦娘一掌。他只覺胸中血氣翻沸,強行運功也壓抑不住,口中立時涌上一陣血腥。

  殷九收斂招式,撐開結界護住身體,說道:“你那主子千方百計派你們接近我,無非是為了一樣東西。也罷,你瞧好了。”他一語未了,人卻“騰”的一下如墨汁擴散在水中一般,憑空消失了。接下去,殷九的身形突然出現在錦娘的身邊,劍指豎起,閃電般朝她喉頭刺去。可一刺之下,指尖落空,原來又是一枚影子。然而錦娘此刻又已從屋脊俯沖而下,手掌直朝殷九的頭頂重重拍落。這一招出其不意,而殷九身體懸在空中,腳下又無所依憑,原本是避無可避,卻沒想到,錦娘的重重一掌只拍散了一團徐徐散開的黑色濃霧。

  錦娘聽他說那“一樣東西”立即想到《連山笈》,本就驚愕無已,又見殷九使出的居然正是自己引以為傲的絕技“鬼影千遁”,內心便更加惶惶惴栗。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苦練這門咒術二十多年,即算殷九天賦再高,卻怎么可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學會?而且看他施咒時的騰挪變化,其純熟自如比照自己尚猶勝一籌。

  錦娘料想得不錯,一個人再有天賦,也不可能僅憑一雙眼睛看就代替他人二十多年的苦練。況且,當年燕凌楓分別傳授四名護法不同的本事,又嚴令禁止他們私自學授他人技藝。因此錦娘立刻猜到,殷九必是借助《連山笈》中的某種法門,才能這般迅速地無師自通,只是她對個中道理毫無頭緒,于是心里恨道:“師父果然把《連山笈》也給了他,這樣厲害的秘笈他何曾給我瞧過一眼?!”想到此處,驚怒交加,亦不免悲從中來。

  若不是被錦娘困得無計可施,殷九也實在不愿使出這門咒術。當年無相宮被毀,天下所有人都猜測,《連山笈》必是被四名護法當中的某一個帶走了,而最有可能帶走秘笈的便是大護法。可事實上,尊主臨終時根本沒與任何人提過此書,殷九自然也從沒見過。而這“彌鏡拓影”雖是秘笈上的咒術,可卻是當年尊主親自傳授給他的。

  這門咒術的厲害之處,就像它名字一樣,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將對方的招數如同鏡像一般“拓印”下來。交手之時,一經使出,不論對方是何等高手,施咒者都如同變成了對方的影子,將一模一樣的招法施還回對方的身上。也正因如此,施咒者能夠完全預判對手下一次出招的方位、時機、威力等等。倘若自身靈賦遜與對方,則可以據此尋隙脫逃;若是強于對方,則能夠立時將其擊潰。然而,這“彌鏡拓影”雖然厲害,說到底卻也不過是一種假象而已,完全不能等同于學會了對方的本事,更不能長久維持。若在咒法失效前不能速戰速決,一切假象便也煙消云散了。

  對于尋常的咒術師來說,這樣短暫的優勢或許不足以影響什么。但對于頂尖高手來說,毫厘之差即能決定勝敗,因此任何一點微弱的優勢在交手過程中都會被放大倍蓰不止。

  錦娘此時已經連中了數掌,而她的進攻卻招招落空。再勉強撐得一陣,終于不支,被殷九一記重手打中背心,登時伏地不起,口中鮮血狂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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