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詭三國 > 第六八四章 不同的人相同的路
  人生總是在一次次的失望的深淵中仰望著天空當中那種微薄的希望,然后等艱辛的爬上來的時候,結果發現自己只是從一個小一些的陷阱里面爬到了另外的大一點的陷阱里。

  就像小時候失去了一塊糖而哭泣悲傷不已,而長大之后在可以獲得更多糖塊的時候,卻并不會因此而感到有多少的欣喜,因為此刻已經知道了其實長大之后,失去的東西遠遠比得到一塊糖要來的更多……

  長安城中,皇宮后殿。

  比起雒陽城的宮殿來,長安的大殿顯得既小,又簡單,甚至是簡陋。既沒有薄絹輕紗幕帳,也沒有朱漆金紋擺設,就連坐著的席子,都因為用的時間長了,有了一些變色和綻裂,有些毛邊了。

  劉協默默的坐于席上,面前的桌案之上擺放著不是美食,也不是文具,而是一把長劍。

  一把大漢之劍。

  大漢劍和環首刀,是漢代尚武精神最好的體現。

  漢高祖斬白蛇,相傳就是用的赤霄劍,或許就是這樣一個原因,漢代的皇帝基本上每一任都有鑄造一些漢劍。

  漢文帝鑄神龜,也稱玄武,后來文帝駕崩,命入劍玄武宮。

  漢武帝鑄八服,元光五年鑄,后來鎮于五岳山中。

  漢昭帝鑄茂陵,漢宣帝鑄毛貴,漢平帝鑄衍劍,漢光武鑄玉具,漢明帝鑄龍彩,漢章帝鑄赤金,漢順帝鑄安漢,漢靈帝鑄中興……

  桌案上的,就是漢靈帝建寧三年期間所鑄,劍長三尺七寸,雙面開刃,劍刃中間刻有“中興”二字篆文,并有花紋從劍脊延伸到長劍的尖端。

  漢靈帝鑄造了這樣一批中興劍后,除了選取了最好的四把收藏之外,其余的就陸續贈與了一些官員將領。

  但是后來很奇怪的是,漢靈帝收藏起來那最好的四把中興劍,卻在皇宮之內無故自失了……

  自失,呵呵。

  劉協還記得當時還很奇怪的跑去問父親,難道劍也會長出腿來自己跑了么?那時漢靈帝沒有說任何的話,但是他的表情卻很奇怪,一直到了現在,劉協才稍微猜到了一些。

  現在擺放在桌案之上的自然不是那其中最好的四把“自失”中興劍,而是漢靈帝賜予官員將領的那幾把劍當中的一把。

  劉協慢慢的,斜斜的將長劍舉起。

  這把中興劍已經是傷痕累累了,迎著光線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在其上的各種碰撞的缺口,打磨的痕跡,還有隱藏在劍身之中的血腥……

  這把長劍,就是當初董卓斬在了靈廟香案之上的那一把。劉協還記得在那一天,董卓就那樣擦著他的頭皮將此劍砍到了香案之上,那凌烈的寒風甚至刺激著他全身戰栗。

  隨后這把劍便留在了劉協手里,董卓就像是忘了一樣,也再也沒有提起過。

  大漢劍,中興劍。

  呵呵。

  董卓是惡賊么?

  自然是的。

  但是現在又有誰不是惡賊?

  當初董卓授首之日,劉協興奮的整日整夜的睡不著覺,想了很多,甚至是覺著天空終于澄清,空氣終于清新,就連這里簡陋的宮殿都是那么的可愛可親……

  自己還想著大展拳腳,以三王之道治理天下,四海平,天下興,百姓樂,萬世安。

  然后呢?

  然后自己發現其實不過是從一個小一點的木框跳到了稍微大一點的籠子里,一樣的被各種條條框框說約束著。

  可以自由的離開大殿,可是并不能自由的離開皇宮。

  可以自由的查閱奏章,可是并不能自由的批陳描朱。

  可以自由的駕臨朝會,可是并不能自由的發表意見。

  劉協仰望著天空,默然無語。曾經以為董卓是惡賊,那么除了董卓的人就應是好人才是,卻沒有想到只不過是換了另外的一種形式。

  董卓在的時候,自己雖然沒有多少自由,至少還能吃飽飯,魚肉什么的也不怎么缺,雖然劉協也知道那是因為董卓有時候會留在宮中,主要是給董卓準備的……

  但是現在,如果自己稍微有一些不同的意見,雖然王司徒不會如同董卓一般的兇神惡煞指著鼻子就罵,但是劉協卻體會到了許久未曾體驗到了的饑餓的滋味。當然,當劉協將王允送來的奏章統統二話不說蓋上了印璽之后,糧食也就送進宮中來了。

  “如今長安物資贏沸,糧食短缺,身為天子,理應體諒……”好,我來體恤萬民,但是王司徒每天滿面紅光,健步如飛又是怎樣一回事?

  現在劉協終于明白了當初在兒時,漢靈帝抱著他喃喃說過的話語是什么意思……

  “朕是寡人……朕就是寡人……”

  “這個天下,到底還是不是劉家的天下……”

  “外戚、士族都是外人,只有宮里的這些宦官才是自己的人,可惜啊……”

  劉協站起身,提著長劍,走到了大殿之中,然后緩慢的揮舞起長劍來,就像是每一年皇家祭祀上的舞者,一板一眼,舞動之間就像是手腳都被綁上了繩索,然后由半空中無形的大手在進行操作一樣。

  “大風起兮……”

  劉協才輕輕的唱了一個開頭,就看見一個小黃門邁著小碎步,一陣風似的到了大殿之外,跪倒稟報道:“陛下!陛下!王司徒求見!已經快到殿前了……”

  頓時整個大殿之內的氣氛就像是忽然從氣體變成了液體,然后又迅速的向固體轉化一樣……

  “朕知道了……請司徒進來吧……另外,去取印璽來吧……”

  求見?求印吧?

  一樣的未經宣而進,只不過換了一個人而已。

  這都已經成為了例行公事了,印璽雖然現在是在自己手里,但是又有什么區別?

  劉協緩緩的走回桌案之旁,然后從桌案之上拿起了黑色的劍鞘,將手中的中興劍慢慢的,一點點的收納進了劍鞘之內,其臉上和眼睛里面的神采在這個動作當中,也像是一同被收進了劍鞘一樣,變得平板和呆滯起來……

  一個聲音在劉協內心當中升騰而起:我不要再留在這里,我不要再充當木偶,我要離開這里,我要回到雒陽,回到那個我熟悉的土地,回到那個我出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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