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詭三國 > 第1827章 讓人無言的事實最為無奈
  誰都不想成為棋子,可是有些事情,并非以個人的意愿為轉移的。

  『這就是長安?』

  甄宓仰起頭,眼眸當中華光流露,一時間風采絕倫。

  從小到大,甄宓就沒有離開鄴城,更不用說走出冀州了,但是沒有想到的是,第一次遠離家鄉,便走得如此之遠。

  雖然說甄宓的自言自語旁邊侍奉的婢女也聽見了,但是一左一右兩個婢女頭都低著,并沒有答話,就像是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一樣,乖乖的像是兩只小兔子,窩在了車廂兩個角落里。

  甄宓也沒想著要和兩個婢女說什么,沉吟了片刻之后說道:『先去東西坊看一看。』

  其中一只小兔子應答了一聲,然后輕輕敲了一下車廂的前板,將甄宓的意思傳到到了車夫之處,然后又重新乖乖坐好。

  領隊的護衛有些差異,但是也沒有什么異議,畢竟甄宓一行人不是俘虜,更像是使者,所以也沒有必要因為這樣的小事起什么爭執,于是調轉了方向,往東西坊而去。

  東西坊,自然就是買賣東西的。

  自從西漢長安損毀之后,長安城給山東之人留下的印象就是破舊的,敗壞的,縱然歷代東漢皇帝,時不時的也有到長安祭拜太廟什么的,但是這種觀念一直持續到了現在,甚至在鄴城之中,在甄宓沒有到長安之前,在心中也覺得長安就是個蠻荒的地方,就是一片荒涼當中的壘石而成的一個小城而已。

  這也難怪。

  畢竟冀州在東漢一兩百年時間之內蓬勃發展,再加上鄴城又是冀州中心,更是繁華,當甄宓小的時候,不管是到了周邊哪里,都覺得比不過鄴城,久而久之就自然認為鄴城是天下最為繁華的都市,任何地方都比不了。

  甄宓心中多少有些身為鄴城土著的驕傲,就像是后世某些城市里面的土著怎么也看不起那些外來者一樣,那種源自內心的驕傲,總是會不知不覺的流露出來一樣,再加上從小就是養尊處優,物質上更是豐盛無比,所以甄宓也看不起其他地方的人,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可是現在,當甄宓真正看見了長安的時候,不由得有些驚訝,但是從小到大的教養又抑制著甄宓真實情感的流露,只是在眼眸之中,多少泄漏了一些出來。

  作為商人出身的甄宓,自然對于商貿比較熟悉,想要知道這個長安城是不是一個樣子貨色,看一看市場也就能推算得出來了。只不過長安城的東西市坊,并不是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而是都在長安城的西北角,隔著一條街分成東西兩塊而已。

  很多人覺得后世的明清紫禁城好大,好氣派,但是實際上,漢代的雒陽長安更加的宏偉和廣闊,或許后世王朝的建筑物更為精致華麗,然而在建筑面積上,漢代的長安和雒陽,遠遠的甩出明清紫禁城好幾條街。

  根據考古資料,東漢洛陽城面積大約11平方千米,北京皇城接近7平方千米;洛陽南宮約1.3平方千米,北宮約1.8平方千米,而明清的紫禁城只有平方千米,東漢時期的南宮和北宮都比今天的故宮來得大。

  而長安城的面積比雒陽城還要更大,長安城幾乎是雒陽的三倍!

  當然,單位面積上的密度,自然就是越往后,越密集的了,這一點倒是歷史發展的規律,誰也無法避免,但是在漢代宏大的建筑體系面前,面積上的廣闊反而營造出了一種磅礴大氣,就像是站在水泥森林之中和身處廣袤草原之上,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在后世發掘的文物之中,漢代的器皿都是古樸大氣,典型的就是鼎鼎有名的漢八刀。國力強盛的秦漢時期,在玉器制作上,一變之前纖巧繁細的作風,表現出雄渾博大,自然豪放的魅力。

  這是一種強悍的,粗獷的,不拘小節的魅力,和江南那種要在法螺里面開道場的小巧精致完全不同,也和鄴城那種追求繁復,強調隆重的風格不一樣。

  甄宓一行,從東西市坊中間的街道緩緩而過。

  市坊之中,各家商戶的幡子高高的挑著,就像是九十年代香江街道兩側的招牌,密密麻麻,上上下下,各種顏色的都有,有的還別出心裁的勾勒出商品的圖案,讓就算是不認字的,多少也能猜到是在賣什么東西……

  人流量很大,使得甄宓一行不得不走走停停,畢竟甄宓等人并沒有懸掛特別的節杖抑或是什么軍旗之類的標識物,往來的行人和車馬也就將其當成是一般的士族子弟車輛,并沒有太多的關注和謙讓。

  甄宓透過車廂的窗戶,默默的看著,半晌無語。

  不僅有漢人,還有很多胡人。這些胡人用著熟練或是不熟練的漢語,和商鋪伙計或是掌柜,面紅耳赤的計較著毫厘,亦或是達成交易了哈哈大笑,構建出一派生機盎然的情形,和鄴城之中那種愛來不來,愛買不買的樣子完全不同。

  鄴城之中采買的基本上都是漢人,也大多數是本土人士,就像是甄家,各家需要什么,欠缺什么,又或是到了什么新貨色,一般都不是在普通的店鋪上交易的,而是直接拉到了各戶各家之中,至于像是街面上的面對普通百姓的商鋪,反而并不是占據交易的大頭……

  簡單來說,鄴城之中更多的是走批發,而長安東西市坊,就是批發零售兼營,并且零售占據大頭。

  批發好,還是零售好,或許沒有一個固定的標準來比較,但是面前的景象,證明了長安城并非只是一個樣子,城中內在的活力,及其旺盛。

  『行了……回別院罷……』

  甄宓放下了窗簾,語氣之中依舊沒有多少的變化,閉上了雙眼,似乎對于外界的喧嘩不再有任何的興趣,但是實際上內心當中,卻澎湃起伏。

  來長安,甄宓原本是抗拒的。

  但是個人的抗拒,在整個家族的壓力面前,并沒有什么卵用,就像是當年她也抗拒將自己的婚姻作為一個交易品,交易出去一樣。

  這是一種恥辱。

  一種人硬生生的活成了物品的恥辱。

  是的,自己其實就是一件精美的器物,從這個人手里送到那個人的手里,然后替家族交易獲取一些利益,而至于器物本身的意愿,誰在乎?

  自己還要帶著笑,卑謙的笑,忍受著各種風言風語,甚至是污言穢語。

  車輛搖搖晃晃,到了甄家新購的別院之前。

  長安如今房價可不便宜,尤其是靠近未央宮左近的街坊,更是有價無市,動輒以千萬錢計,像甄宓眼前的這一套,已經超過了兩億錢,縱然甄家家產豐厚,但是一下子要拿出一兩億來買一套房產,多少也是有些躊躇的,所以很多人表示租一套就好了么,難道租的房子就不香,咳咳,不能住了?沒有必要花那么多的錢購買么……

  最后還是張夫人,也就是甄宓的母親在家族會議上因此而發怒,拍了桌案,才算是確定了下來。

  畢竟,這關系到了甄家的顏面。

  呵……

  甄家的顏面。

  甄宓仰著頭,就像是一只高傲的天鵝,緩緩的從車上下來,掃過了在庭院之中跪拜著的眾管事和諸多仆從,聲音不大,卻很有威嚴:『甄氏家規甚嚴,諸位想必已知。若有反悔者,可速離,退還聘金,兩不相欠。』

  幾位管事和眾多的仆從都依舊跪拜在地,并沒有什么動作。

  『善。如此,各位需謹記甄氏家規,若觸犯違禁者,休言不教而誅!』甄宓平靜的環視一周,然后說道,『各位管事且暫留片刻,其余人等退下!』

  眾多仆從應了一聲,退了個干凈,只留下了幾名管事。

  家仆,是一個士族體面與否的鏡子,正常來說,一個擁有一定底蘊的士族世家,家養的仆從一般分為六類,輔助總管的,管理財物的,貼身服侍的,一般侍奉的,幫閑娛樂的,以臨時性粗獵雜役的……

  輔助主人進行管理的,一般擔任管事之職,大管事,小管事,亦或是某項管事,負責人員、物品、錢財等的管理,職位較高,處于奴仆階層的頂端,而中間的一般是貼身服侍的奴仆,還有擁有一定技術的奴仆,比如庖丁、酒匠、木匠、裁縫、樂師等等,在往下就是各種雜類的仆從,漿洗的,馴馬的,馴鷹犬等等,林林總總,數目繁多。

  這些仆從構建出一個士族家庭龐大的體面,在這個體面當中,又折射出森嚴的社會等級。

  甄家已經是在冀州經營了近兩倍年了,要知道甄氏,可是從王莽時期的甄邯就開始傳承下來的,更是講究體面。

  『各位都是甄家老人,多余的話就不說了……』甄宓對著幾名先期趕來的甄家管事說道,『按照常理來說,這院中之人都應用甄家的家生子的,可惜……所以各位多盯著些……還有,過得幾日還有一些物品送來,屆時此處多少還要再布置一下……』

  甄宓打量著有些年頭的房屋和庭院,微微皺起眉頭。雖然說先期而來的管事已經進行了整體的清掃和修葺,但是很多地方依舊殘留著一些細小的問題,比如屋檐之下斑駁脫皮的漆面,圍墻回廊之中生長的青苔……

  算了,忍一忍罷。

  『……先將這些時日賬目取來,其余之事么……』甄宓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留待后續再行處理……此外,送往驃騎將軍府的謁貼準備好了么有?也先取來看看……』

  作為物品,最為悲哀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是還要笑著送上門去……

  甄宓低頭看著拜謁之上的『民女』二字,不由得有些恍惚。

  小的時候,聽聞有人說自己睡覺的時候隱隱有玉衣華光呈現于體外,自己還以為真的有光,興沖沖的讓貼身的婢女硬撐著好幾個晚上不睡覺,就是為了看看有沒有真的有光……

  后來才知道,自己母親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候的笑容,究竟是什么意思。

  父親甄逸雖然名逸,但是實際上一點都不安逸。到了甄逸這一代,想盡了辦法,卻僅僅只能是一個上蔡令。而甄家如此龐大的家業,無時無刻不吸引著如同虎狼一般的目光。家中大哥甄豫,在原本應該展現風華的時候,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不幸身亡,二哥甄儼,雖然攀附上了大將軍何進,好不容易從大將軍掾,外調任曲梁長,結果偏偏遇上了何進身亡董卓進京,頓時間天翻地覆!

  甄家快敗了……

  但是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等著。心志頗高的甄逸在接連打擊之下,心病難治,撒手人寰,導致三哥甄堯,就連一個孝廉都沒有人舉薦,直至自己和袁熙聯姻之后,才混了一個孝廉的名頭。

  是的,自己和袁熙的婚姻,徹頭徹尾就是一場交易。甄家以此來表示倒向了袁紹,袁紹也給于了甄家一定的支持。

  可是,原以為如日中天一般的袁紹,也像是涂抹了金粉的泥土雕像一般,剛開始看起來很是不錯,但是在風雨之中迅速變色,崩塌,傾覆,連帶著甄家似乎也一同崩落到了泥水之中,狼狽不堪。

  『夫人,香湯已經備好了……』一名婢女在堂外稟報道。

  甄宓一皺眉。

  身邊的兔子其中一只已經跳將出來,搖身一變露出了大灰狼的臉,惡狠狠的指著那名婢女喝道:『來人!拖下去,掌嘴二十!』

  『算了……』甄宓淡淡的說道,『念其初犯,這一次就暫且記著……』

  在逃過一劫的婢女連聲感謝之中,甄宓搖曳著,轉到了后堂,然后在貼身侍女的服侍下,卸去了妝容和厚重的服裝,在輕紗曼曼和香氛濃濃之中,將自己浸入到了熱湯之中,閉上眼,長長的,幽幽的,嘆息了一聲。

  聲音輕輕柔柔,就像是微風拂過了樹梢。

  甄宓想起了那些天甄家徹夜不息的燭火,在大堂之中接連不斷的爭吵,還有三哥甄堯的那讓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喊也不是,鬧也不是的話語,『四妹啊,如今甄家,拿的出手的,也就剩下你了……不是三哥狠心,而是……若是驃騎好男風,某便舍出去……可是,可是……總不能讓大姐二姐,三妹她們去吧?就算是她們去了,年齡也太大了啊,總不能還帶著孩子去長安……』

  是啊,自己二八已滿,雙十未至,正是人生當中最為精美絕倫的年齡。

  所以,自己就活該成為一件物品,然后還要笑著,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送到旁人的面前去,為整個家族換來生存的空間,更大的好處么?

  甄宓將身體蜷縮起來,整個人浸入到了香湯之中,將內心深處的嘆息和眼角崩出的淚水,也一同浸到了水下,水面之上,只剩下柔順的青絲和咕嚕嚕滾起的氣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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