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門禍害 > 第2303章 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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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江城,徐府。

    自從徐瑛被海瑞親自解押赴京后,徐家的地位和聲譽可謂是一落千丈,除了一幫百姓仍舊每日聚在門前討還田產外,很多百姓對徐家選擇敬而遠之。

    二兒子徐琨被充軍,三兒子被押解上京候審,而今僅僅剩下徐璠獨善其身。只是很多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徐璠亦不是什么好貨色,前些年回到松江沒少干仗勢欺人等惡事。

    雖然徐階總是給人一種和藹可親的形象,只是從他三個兒子的所做所為來看,已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輩。

    時至十月底,天氣已經漸漸轉寒。

    徐階的外面穿著一件厚實的棉襖,正悠哉優哉地坐在后花園的涼亭中品著茶,賞著前面那片盛開的菊花。

    原本他很享受如今的奢侈生活,只是隨著徐瑛被下旨解押京城,心里便多了這么一樁心事,甚至好幾次都從夢中驚醒。

    盡管京城有李春芳、張居正和劉體乾等人照拂,亦有徒子徒孫遍布朝野,但每每想到那小子就深感不安。

    若說這世間最捉摸不透的東西是什么,卻不是這四季氣候的變幻,而是那小子的陰謀詭計,那些令人心寒的算計。

    憑著自己的政治智慧和幾十年的悉心經營,尤其跟山西幫等勢力結盟,自己本該立于不敗之地,甚至能夠在朝堂上打下自己的烙印。

    只是因為那個小子的出現,讓到自己的權力帝國一步步地瓦解,不僅斷掉自己打造權力繼承人的設想,而且逼得自己狼狽而逃。

    縱觀自己整個政治生涯,原本一切算是順風順水。哪怕當年的外放亦不過一場小歷練,但造化弄人,他在晚期竟然遇上了那個妖孽,進而幾十年的努力化為泡影。

    如果那小子此次要揪著他徐家不放,哪怕有著李春芳和張居正等人的維護,恐怕事情會變得很是麻煩了。

    雖然經過自己的叮囑和教導,加上京城方面有人庇護,徐瑛斷然不可能被扣上毀堤淹田的罪名,但難保林晧然會扣上其他的罪名。

    正是如此,這些日子哪怕讓他吃上龍肉亦會覺得沒有滋味,總在擔心那小子會給自己整出什么幺蛾子。

    “爹,你找我什么事呢?”身材高大的徐璠從院門那邊大步走來,隔著老遠便扯開嗓門大聲詢問道。

    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當年常伴在徐階身邊的是大兒子徐璠,現在徐階辭官回到松江老家養老,結果二兒子徐琨在京城就被發配邊疆,而三兒子徐瑛前陣子被海瑞解押赴京,如今又是剩下他們這一對父子。

    徐階對自己的大兒子歷來是左右看不慣,便是陰沉著臉地道:“你昨天出門了?”

    “對啊!整天呆在家里怪無聊的,陳毅說聯合酒樓有一道新鮮的菜品不錯,故而跟他一起前去嘗一嘗!”徐璠老實地點頭回應,而后咽了咽吐沫道:“爹,還真不是我亂夸,那道粵菜的味道著實好吃!”

    “你將我的話當耳旁風了?我讓你安分點,以后少出去給我惹事!”徐階的臉色更顯陰沉,便是直接訓斥道。

    徐璠遭到訓斥,當即便不樂意地嚷嚷道:“爹,我怎么惹事了?我只不過跟朋友出去吃頓飯,這犯哪門子律法了?再說了,惹事的是徐琨和徐瑛,我可以一直好端端的!”

    以前在京城被老爹一直看管著,前些年好不容易過幾天的舒服日子,結果老爹辭官歸來又將他管上了。

    特別是徐瑛此次出事后,更是將他這個僅剩的大兒子管控在家,甚至連門都不許他出去,故而他心里亦是有怨氣。

    “你做的事情莫要以為我不知,當真以為事情沒落到你頭上便可以安心大吉了嗎?”徐階的態度不改,卻是瞪著徐璠冷冷地道。

    徐璠自知自己確實做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便是伸手抹了抹鼻子道:“爹,我都四十好幾的人了,你也不能將我當小孩看管著啊!再說了,海閻王不是已經上京了嗎?”

    “海瑞是上京不假,但王弘海還盯著我們家呢!你不要忘了,王弘海是林晧然的門生,當年王弘海下放在你的功勞!”徐階的眼睛仍舊瞪著大兒子,顯得十分認真地告誡道。

    徐璠想著王弘海跟林晧然的親密關系,不由得停止摸鼻子的動作,便是認真地應承道:“爹,我知道了,我肯定不會主動招惹王弘海!”

    “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得出這踏出家門!”徐階伸手端起桌面上的茶盞,卻是制定一個規定道。

    徐璠有心想要抗議,只是看到老爹已然是主意已決,想著自己可以繼續偷偷遛出來,便假意應承道:“孩兒遵命!”

    徐階喝了一口茶水,抬頭看著徐璠如此順從自己,心里不由得微微感到寬慰。

    其實他這段時間亦有過反省,之所以徐琨和徐瑛先后出事,主要還是自己對徐琨和徐瑛過于溺愛。

    反而因為他對徐璠一直很嚴苛,徐璠雖然亦是做了不少惡事,但終歸還是處在可控范圍,而不像徐琨被判流放,徐瑛沾染上毀堤淹田的大罪。

    正是這時,管家匆匆走過來遞上書信道:“老爺,京城來的書信!”

    徐階的眼睛不由得一亮,當即急忙接過書信拆開。

    徐璠原本打算回自己的庭院繼續喝酒,結果聽到是京城方面的來信,不由得扭頭朝著老爹手上的書信望過去。

    “邵邵芳,這個豬頭,我們徐家要完了!”

    徐階看過書信所匯報的最新情況,整張臉刷地白了,整個人仿佛突然間蒼老了十幾歲地憤怒地喃喃道。

    本以為只要徐瑛咬著不認罪,這個事情能夠平息下來。卻不想邵芳竟然擅作主張,竟然是打起了平息徐瑛案子的旗號,這不是要將他們徐家推進火坑嗎?

    更是讓他想不到的是,高拱明明已經閑賦在家兩年多,竟然能夠抵擋得住權力的誘惑,這還是他所認識的高拱嗎?

    “爹,怎么了?”徐璠看到老爹如此反應,不由得上前關切地詢問道。

    徐階的手腳已然冰冷,顯得有氣無力般地將手中的書信遞給徐璠道:“你看一看吧!”

    徐璠接過書信亦是好奇地查看,只是看到他爹竟然暗地里運作高拱復出,不由得扭頭震驚地望向徐階道:“爹,你難道不知高拱和林晧然是一伙的嗎?為什么要做這個糊涂事,這不是授人以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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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邊的管家聽到這番話,不由得擔憂地望向有時候說話不經大腦的徐璠。

    徐階很罕見地沒有生氣,卻是癱坐在椅子長嘆了一聲。

    他自然知道林晧然和高拱當年聯盟,兩人的關系亦算是不錯。只是官場從來都沒有交情,有的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情在權勢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就像嚴嵩一直待他其實不薄,兩家更是結了親。但是面對著僅有一張首輔寶座,他眼瞅著嚴嵩不肯挪窩,亦是從后面狠狠地刺了嚴嵩一刀。

    由于自己辭官歸家已經一年有余,按說他們關系真的親密的話,早就該向隆慶提議將高拱召回內閣。

    只是現實卻是此事并沒有人提起,卻是繼續將年僅五十四歲的高拱繼續晾在河南,這已然是林晧然不想讓高拱復出。

    正是如此,他才制定了幫助高拱起復的方案,從而推動高拱跟林晧然分庭抗禮,卻不想事情似乎跟自己所設想的不一樣。

    徐階的臉上浮起苦澀之色,面對著徐璠的質問,卻是不知道該怎么向徐璠解釋是他將事情想復雜了。

    卻不知是林晧然抓了高拱什么把柄,還是高拱壓根不是醉心于權力的人,所以高拱此次選擇趁機捅了他這一刀。

    “爹,現在該如何是好?”徐璠看著不吭聲的徐階,卻是知道再深究亦是無濟于事,便是進行詢問道。

    徐階的眼珠子轉向北方的天空,卻是帶著最后一絲寄托道:“終究是我扶他上位的,他怎么都該念點舊情,不該對我徐家趕盡殺絕才是!”

    如果沒有邵芳生起的枝節,事情已然有更大的回旋余地,甚至可以讓徐瑛無罪釋放。

    只是現在經邵芳這么畫蛇添足,加上他此次染上了勾結內官的重大嫌疑,這一頓揍已然是逃不掉了。

    現在只能寄望于隆慶能夠念自己當年的“從龍之功”,且在遺詔上出了力,隆慶因念舊情而輕罰他徐家。

    這一消息宛如是南下的北風般,卻是給徐家帶來了一場寒流。

    時至十一月,京城平添了幾分寒意。

    得益于林平常向京城百姓推出了蜂窩煤,卻是讓很多京城百姓的生熱成本大大地下降,故而亦是不畏寒冬。

    隨著這一屆內閣推行輕賦稅和重工商的政策,而今京城的面貌得到了明顯的改變,很多百姓都感受到日子在慢慢地變好。

    得知徐瑛終于被押解到京城后,特別這個事情還被順天日報刊登出來,當即便引起了京城百姓的廣泛關注。

    “如此歹毒之人,當處極刑!”

    “此事要判下來,恐怕亦是不易啊!”

    “若是有人還膽敢包庇這個惡人,老子第一個不同意!”

    “林閣老擔任順天府尹之時便有青天之名,我相信他會為淹死的上百名白鶴村民討還公道!”

    隨著事情傳出,酒樓和茶館對于徐瑛的案子亦是紛紛談論起來,很多人已然是將希望寄托在林晧然身上。

    且不說在官場的聲望如何,而今林晧然在民間擁有著無與倫比的聲望,很多百姓都擁戴著這位自雷州知府時起便為民請命的相爺。

    京城,刑部衙門。

    由于案子牽涉甚大,故而舉行最高規格的三司會審,而今三司最高長官分別是刑部尚書劉體乾、左都御史汪柏和大理寺卿徐貢元。

    劉體乾是北系官員,早在擔任通政使時便已經徹底投靠徐黨,便是得到徐黨和山西幫的資源才得以坐上刑部尚書的寶座。

    徐貢元是南直隸人士,嘉靖二十年進士,初授戶部主事,而由戶部郎中出知德安知府,累官至大理寺卿。

    早前徐階之所以會自信滿滿,正是因為刑部尚書是劉體乾,而大理寺卿是徐貢元,得到他恩惠的劉休乾和徐貢元自然是包庇自己兒子。

    隨著海瑞將人送到刑部衙門大牢,三人便是一起提審了徐瑛和徐光年。

    雖然徐光年一口咬定是受徐瑛指使,但徐瑛卻指責徐光年是因私怨栽贓報復,讓這個案子很快陷入了僵局。

    面對這個雙方各持一詞的局面,劉體乾便是一拍驚堂木,讓這個被外界極度關注的案子草草休堂。

    汪柏將劉體乾的做派看在眼里,只是并沒有多說什么。

    劉體乾看著徐瑛和徐光年被帶下去,顯得假惺惺般地詢問道:“汪總憲、徐寺卿,依你們兩人來看,徐瑛是否指使徐光年毀堤淹田呢?”

    “此事時隔已久,調查起來十分困難!只是徐光年沒有憑據,僅靠一面之詞,卻是不能判決徐瑛指使徐光年毀堤淹田!”徐貢元雖然有清名,但亦是維護徐家道。

    劉體乾的心里暗自一喜,便是扭頭望向一直默不作聲的汪柏道:“汪總憲,卻不知你怎么看呢?”

    “劉尚書,這審案重在一個審字!剛剛徐瑛緘口否認,你卻是連他的指頭都沒有動,如何能得知真相?”汪柏直接拉起臉,顯得有所不滿地道。

    盡管他早已經猜到劉體乾會向著徐家,只是這種如同過家家的審案方式,當真是要將他當成白癡了。

    只是他心里卻是不明白,明明徐家已經失勢,而今的山西幫更是名存實亡,卻不知劉休乾為何還要如此庇護徐家。

    劉體乾并沒有說話,便是給徐貢元使了一個眼色,徐貢元當即便心領神會地道:“汪總憲,徐瑛本是朝廷的命員,又是徐閣老的兒子,對他動用刑具不合適吧?”

    “呵呵白鶴村幾十條人命被洪水所淹死,難道咱們不該給他們交待嗎?”汪柏聽到這個論調,當即便是反問道。

    這

    徐貢元聽著汪柏說得同樣有道理,不由得為難地望向了劉體乾。

    “汪總憲,此中之事牽連甚大,咱們亦不曉得圣意如何!且容我先將此案情上稟,而后再行定奪!”劉體乾卻是早在計劃,當即便是表態道。

    汪柏的眉頭微微蹙起,亦是不確實劉體乾是要包庇徐家,還是想要先探一探上頭的口風,故而亦是不再吭聲。

    其實這個案子倒亦是復雜,徐光年和徐瑛各持一詞,若不是徐瑛主動招認,還真得要像林晧然這種具有審案智慧的人才能揭開其中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