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朗日當空。
京城,正陽門東北側的禮部大門前。
此時此刻卻里三層、外三層,竟然全部是人。
聚攏于此的黑壓壓人群,將禮部大門前的那本為空地之處圍得“水泄不通”。
看這些人的穿著打扮,既有書生,亦有一身布衣的普通生民。
不過,他們的神態卻甚為相似,大多數均為頗焦急的模樣,還不斷往禮部那扇緊閉的大門張望著。
盡管這里可稱得上“人山人海”,但并不像集市那般人聲鼎沸、吵吵嚷嚷。
在人群內時不時響起的,只有低低的嘀咕聲。
“真是奇了,禮部的老爺們怎么還不出來?”臨近大門的一名身穿略顯破舊的布衣、臉上已有皺紋的男子,低聲嘟囔了一句。
緊鄰其右側而站的另一名亦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聽得隨即出言應道:“莫老哥,你急什么,那肯定是吉時還未到嘛……”
“他們不就是貼榜么,每回的吉時都不同呢?”那名臉上已有皺紋的男子頓時扭頭望著他。
“誰知道呢……”那中年男子“嘿嘿”一笑。
那名臉上有皺紋的男子“唉”地嘆了聲,稍頃,嘴巴張了張,終究沒有再發出一言半語。
而在另一角落,卻有五名年紀相仿的書生手挽著手站在一起,看他們的舉止,自是結伴而來的。
這五名書生亦在低聲說話之列。
只聽得其中一名約莫三十出頭、長著一張方臉的書生側著頭道:“怎么還不張榜?”
說得亦為張榜之事,難怪他們這般著急,今日實為會試放榜之日。
緊靠其左邊的一名圓臉書生扭頭望著他,輕笑道:“孫兄,此話你可嘀咕了好幾回……”
未待那方臉書生回應,一名與其緊鄰的瘦削臉書生隨即出言:“劉兄,孫兄心內焦急,你又何必道出?”
“上官兄、劉兄、孫兄,遲遲不張榜,豈能不急?”一名長臉書生的臉上滿是焦急之意,先后望了望適才說話的三人。
一名站其旁邊的膚色有些許黝黑的書生卻平淡之極,望著那名長臉的書生道:“歐陽兄,你急又有何用?既來之,則安之……”
那被稱作“歐陽兄”的長臉書生聽得頓時苦笑起來,應道:“小弟若能修得如盧兄這般心性平穩,可能須等到下輩子了。”
另外那三名書生似乎找到目標,目光投向那名被喚作“盧兄”的皮膚略有些黝黑的書生。
“想來泰山崩于前,盧兄亦不會有絲毫失色之意,小弟深感佩服。”一人道。
“盧兄之淡然,小弟學不來。”另一人說。
“盧兄實乃我輩之楷模。”還有一人道。
那叫“盧兄”的書生仍一臉平靜:“四位兄臺,既然會試已結束,如今無非等結果,大伙著急又有何用?”
與其結伴而來的那四名書生哂然一笑,似乎對其言并不怎么認同一般。
就在此時,緊閉的禮部大門“吱”地一聲,緩緩打開。
聽得動靜,不少人隨即望了過去。
稍頃,從禮部里面走出數名小吏。
只見好幾名小吏,雙手各捧著一份卷成筒狀的紅色紙張,那紙張之上似乎書寫著甚多的文字。
有二名小吏則右手各持一個瓶狀物什、左手則拿一把刷子。
人群仿似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甚么一樣,頗多的喜悅之音已經不斷響起。
“出來了,出來了……”
“要張榜啦……”
見得門前的“人山人海”,那數名小吏相互對視了一眼,并沒有言語,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未待那數名小吏出言,聚攏于門前大空地的人群中,不少人自動自覺地吆喝了起來。
“大伙莫擋道……”
“速速讓路……”
在陣陣吆喝聲響起之后,未過多久,原本“水泄不通”的人群,竟硬生生主動讓出了一條小路來。
那條彎曲可供通行的小道,起始之處是在禮部大門處,而最終點卻在禮部大門東側的一堵墻垣之前。
皆因那堵墻垣之前,便是慣常的張榜之處。
從禮部走出來的那數名小吏依然沒有言語,幾乎肩并肩去到那堵墻垣之前。
眾目睽睽之下,其中的兩名小吏很快將一紅榜張貼于墻垣的最左側位置。
只見那張已貼于墻垣的紅榜掛得頗高,最右側赫然是一列幾如成年人拳頭般大的字體,自上往下依次為“弘治十五年壬戌科會試中式舉人題名”等字樣。
其左側的另一列開始,卻是小得多的字體,最上面的文字為“第二百八十一名”,接著卻是姓名、籍貫、身份和治經等四個部分。
見得紅榜張貼,人群頓時吵嚷了起來。
剛好擠于紅榜前方的那名“上官兄”的書生更是喜不自勝,指著那張紅榜的最左側,嚷著:“四位兄臺,小弟得中第二百九十八名……”
那張紅榜左側的倒數第三列,確實寫著“第二百九十八名,上官崇,江西吉水縣人,監生,春秋”等字樣。
他話音未落,與其同行的另一名書生,卻是那位“孫兄”,也嚷了起來:“上官兄,小弟也得中,名列第二百九十七,恰與上官兄相鄰……”
他二人均為靠于榜單邊緣處的名次,當然容易覓尋出來。
“上官兄”和“孫兄”二人對視一笑,自是滿心歡喜。
雖然二人名次均幾乎位于榜末,但已稱得上“魚躍龍門”,在萬千讀書人之中已經屬于勝利的一員。
不僅他們二人,人群中喜形于色的亦不在少數,“哈哈,我中了”、“小弟得中”、“祖先保佑”之類話語此起彼伏。
隨著那數名小吏不斷將紅榜張貼于墻垣上,人群的歡呼聲更不絕于耳。
五名書生之中,包括“劉兄”和“歐陽兄”這二人也喚叫了起來,均為“小弟亦得中”的話語。
那“劉兄”得中“第二百七十八名”,而那“歐陽兄”的名次卻是“第二百四十七名”。
得中的四人自然相互道起賀來。
那數名小吏也不管人群如何吵嚷,將手中的紅榜一貼完,就已抽身離開。
張貼于墻垣的紅榜僅五張,中式舉人的排次由第二百一名至第二百九十九名。
五名書生里惟一仍未上榜的,卻是先前那位甚為淡定的“盧兄”。
不過,此時此刻見得同行的四人均榜上有名,那“盧兄”已不再像先前那么淡定,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焦急。
那“孫兄”、“劉兄”、“歐陽兄”和“上官兄”歡喜了好一會,這才注意到那“盧兄”沉默不語的異樣。
適才似乎只得四人在歡呼雀躍,他們頓時有些明了。
少頃,“孫兄”、“劉兄”、“歐陽兄”和“上官兄”強壓心中興奮之意,目光再次往貼于墻垣的數張紅榜細細覓尋了好一回。
紅榜之上果然沒有“盧兄”的名字,難怪這“盧兄”如此沉默、這般焦急。
未及片刻,這四人紛紛向那“盧兄”投去安慰的目光。
迎著四人的目光,那“盧兄”勉強一笑:“小弟恭喜四位兄臺高中。不過,小弟此番多半會落榜,往后還望四位兄臺多加提攜。”
“盧兄你又何須如此,已張榜的僅為最后一百。”那“歐陽兄”道。
“歐陽兄,你無須安慰小弟。”那“盧兄”微搖了搖頭,“小弟于鄉試只僥幸得中,且名次與諸位兄臺也相差無幾,但四位兄臺均高中……”
他一語未了,那“上官兄”隨即出言打斷他道:“盧兄,還有二百名未張榜呢。”
那“盧兄”聽得苦笑了起來:“上官兄乃鄉試六十一名,才堪堪得中,小弟不過七十八名,想來多半已名落孫山。”
略一停頓,他繼續道:“要知道,匯聚京師參加會試的乃全國之人材,以小弟之資又豈敢再抱多少希望?小弟還是回客舍收拾行李,準備返鄉吧……”
見得他神情落寞之極,“孫兄”、“劉兄”、“歐陽兄”和“上官兄”相互望了望。
“盧兄,既已至此,無論如何亦要將紅榜全覽遍,方消心中之疑。”那“歐陽兄”又道。
“對啊,盧兄又何必急在一時,再等等便是。”卻是那“孫兄”道。
“小弟相信,盧兄亦定能高中。”那“劉兄”插話。
“盧兄,切莫焦急。”
雖然四人紛紛勸解,但那“盧兄”臉上落寞之意并沒有減退絲毫,口中更長嘆一聲,仿似早已認定自己落榜不會有什么改變。
見得他依然落寞,那四人繼續出言,反復安慰了數番。
未及一刻鐘,此前的那數名小吏再次由禮部大門而出,仍如先前那般,有手持紅榜的,亦有手持刷子與瓶狀物什的。
此番,人群幾乎全擠于那堵墻垣之前,并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小吏的重新出現。
那數名小吏也沒甚么特別的舉動,只是將腳步放慢了少許,往那堵墻垣走去。
直至沒路可走,其中一名小吏才高聲呼喝一聲:“莫擋道……”
鄰近的不少人扭頭之時,隨即讓到一邊去,還紛紛叫喚起來:“大伙,快讓開……”
這一回,那數名小吏張貼于墻垣的依然為五張紅榜,中式舉人由第一百一名排次至二百名,仍由后面之排次貼起。
雖然大多數人均往那五張新張貼的紅榜不斷掃視,但仍有不少人不是掩目,便是轉身不望,似乎憂心結果對己不利。
而那名被同伴喚作“盧兄”的書生,此刻不僅轉身,更以雙手掩著自己雙目。
不過,那已得中的“孫兄”、“劉兄”、“歐陽兄”和“上官兄”自然沒有這種憂心,四人幾乎同時掃視新張貼起的紅榜。
僅過一小會,四人指著其中一張紅榜的某處,對那“盧兄”嚷了起來。
“恭喜盧兄……”
“盧兄快看……”
“盧兄莫要掩目。”
“盧兄,你高中第一百七十七名……”
盡管四人紛紛出言,但那盧兄仍雙手掩目,似乎還是不敢觀望。
“孫兄”、“劉兄”、“歐陽兄”和“上官兄”見狀齊齊輕笑了起來。
未幾,那“劉兄”與“上官兄”頗有默契地靠近那“盧兄”身邊,幾乎同時伸手將那“盧兄”掩目的雙手輕輕扯了開去。
在“盧兄”的心神不寧之時,兩人又將他拉轉身,再次指著墻垣上的紅榜。
一人笑道:“盧兄,難不成你不相信呢?”
另一人亦笑:“盧兄,那紅榜之上可是寫著,第一百七十七名,盧學書,江西清江縣人……”
話音未落,那“盧兄”終于抬頭望向兩人所指的紅榜某處,見得榜上果有自己之名,他隨即抱頭痛哭:“諸位兄臺,小弟真的中了?”語氣仍帶著此許難以置信之意。
“盧兄,清江縣今科赴京趕考的,難道有與你同名同姓的不成?”
“同名同姓?小弟怎不知道?”那“孫兄”笑道。
未幾,這五人喜極之下,竟然已抱作了一團。
鄰近之人見得自是羨慕不已,這結伴而來的五人竟人人得以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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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東的某客舍。
那頗大的庭院之中,雖然朗日當空,但甚多的人正聚攏于此,約略一看,大部分均為書生。
聚攏于此處的這些書生,或二三人,或三五成群,無一例外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大多數人更時不時往大門方向張望著,似乎在等待著甚么。
此刻,祝允明和徐禎卿就置身于這甚大的庭院里,二人所站的位置比較靠近庭院的里側。
二人臉上的神情與庭院的其他書生并沒有多大的差異,均為焦急不已的模樣,二人更在低聲說著話。
只聽得徐禎卿輕嘆一聲:“祝兄,前來報榜之人怎么寥寥無幾?”
“徐老弟,稍安毋躁,如今報榜僅至一百多名……”祝允明聽得勉強一笑。
話雖如此,但他心內其實亦頗為不安,事關會試能否中式,又豈能淡然?只不過,他沒在徐禎卿面前表露出來。
“上一次至客舍報榜的,我們蘇州府得中了第一百七十八名,但如今已過去一刻鐘有余,仍沒有報榜之人再度登門……”
那些報榜之人均希獲厚利,既然沒有再度上門,亦即說明投宿于客舍的這些書生之中,沒人再登榜。
“……”祝允明嘴角扯了扯,卻是無言。
恰在此時,客舍的大門外響起一陣鑼鼓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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