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之所以叫十四,是因為他在工地上有一項絕技,能將十四塊磚壘起來拋到空中而不散開。
大部分工人只能拋四到五塊,十四塊確實很了不起。因為這個技能,他每天能多領二十塊錢。而工地沒什么娛樂活動,勾欄酒肆就成了消耗他們的銷金庫。
十四十六歲,正當年輕氣盛之際。于是他的工友帶他去洗腳。
但初來乍到,他渾身不自在,剛泡了一會兒就說要回去打游戲。
其實他雖然年紀不大,但天天跟滿嘴葷話的工友在一塊兒,小白兔也得成西門慶,所以不至于什么也不懂。但他進城打工前,老家有個青梅竹馬。兩人在竹林里牽手,油菜花地里初吻,也算定了情,他不想在這種地方把自己弄臟。
他這小心思,工友怎么會看不出來?
但工地上的兄弟們有過“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不少,但最后哪個不是兩小無猜成了分道揚鑣?沒有姑娘會在最好的年紀癡癡等他們多少年,他們自覺也不配讓姑娘們等。都混到工地了,還想著愛情這碼子事就有點不知好歹了。
而那些在心底有一絲覺得“小爺還想再試試”的愣頭青們,現實會請他們喝上一杯醉生夢死。
但十四不信邪:“哥,我腳干凈,而且性冷淡,就先回去了。”
工友喝了一大口茶,托著下巴看著這個白白嫩嫩的小伙子:“想你老家的小女朋友了吧?聽哥的話,你要是真那么稀罕她,就別在這兒瞎混了,回家把人守住。哥干了這么多年,身子也熬壞,掙到錢了嗎?掙個屁。上回跟人打架,把人腿打斷了,我自己的胳膊也斷了。但我先挑的事兒,確實得賠。賠完了,自己舍不得治,就能熬著。現在胳膊長好了,但動不動就疼。人家說我手賤去打架,活該。我說干我們這一行就沒有意外,這兒不出事,那兒也鐵定出事。真的,干工地,沒前途的。回去吧。”
十四搖搖頭:“不成,回去只能種田,一年到頭,還攢不到兩千塊錢。這兒我一個月就能拿三千五,還有宿舍住,吃飯也不用花錢。盼盼爹生病了,我得攢錢給她治病。”
“你小子還真是不可救藥啊。”工友罵了一嘴,但看樣子并沒有生氣,反倒是挺喜歡這個新來的小伙子的。只是不曉得他還能重情重義多久。
工地上的人就像釘子,看著鋒利、結實,但很快就被一錘子一錘子砸進水泥里,那些寧折不彎的,都如愿以償地折斷了。
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人在十四身邊坐下,牽起他的手,巧笑吟吟,剛要開口,卻被工友伸手拉過。
女人嘴角微微上揚,嗔怒看著工友:“怎么,我碰你家小朋友,你還吃醋了?”
工友嬉笑著說:“我這小老弟還是個童子雞,可不能讓你給糟蹋了,有沒有學生妹?”
“處啊?那可得給他包個大紅包。”女人笑起來,“剛好,我這兒剛剛來了一個小朋友,特清純。剛來的時候還是完璧呢,前兩天剛剛開的苞,正好合適你家小朋友。”
工友罵道:“少來,你上回也跟我這么說,結果一拉出來歲數比你還大。”
“那才是真純情啊,四十多年守身如玉,便宜你了。”女人笑著輕撫男人肩膀,隨即轉向十四,“好了,這回不騙人,年紀是真的小。我收她的時候都擔驚受怕,真便宜你了。”
十四覺得不自在,立刻就要走。
女人拍了拍他的大腿:“放心,姐不會騙你的。”
女人說完,拐進一間房間。
十四見女人離開,急促地說:“哥,我真要走了,實在不成我去樓下等你,這事兒真不成的。”
“先別急,先看一看,萬一喜歡呢?”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事兒,我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別著急嘛。放心,你今天知道高興了,我請客!”
“不用哥,真的不用。我得走了。”十四慌忙擦干腳,穿上拖鞋起身。
也在這時,一聲“來了”從里屋傳出來。
隨后十四看到剛才那個中年女人快步出來。
女人見十四要走,立馬上前。
十四慌忙說:“老板娘,我還有事,我身體不舒服,我就先走了。好好照顧我哥。”
女人笑起來:“先看看嘛,看一眼又不讓你付錢。”
隨著女人話音落下,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從屋子里出來。
女孩穿著廉價的jk套裝,長頭發,齊劉海,很清瘦,臉上妝很淡,只有嘴唇那一抹鮮艷的口紅,染上了妝容的痕跡。
那個女人沒有說謊,女孩真的很年輕。她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場合,學校,奶茶店,周末寫完作業的街道……這些地方才是她該去的地方。
十四見到她時,忽然愣住了。
而她見到十四,也愣住了。
“盼盼?”
這個女孩,就是十四的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馬。
女孩一下慌了神,轉身沖進里屋。
………………………………
回到工地后,工友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這個小老弟。
十四坐在水泥板上,抬頭盯著月亮看了許久,低聲說:“她看到我去那種地方,一定氣死了。”
工友驚嘆于他企業級的腦回路:“你還真是體貼人啊。”
“她是因為她爸爸的病,不得已才去那里上班的……”十四說,“她爸爸的病還需要五十萬。我跟她聊過了,我會想辦法幫她湊到錢,她也答應我不會再做這個了。”
工友說:“我找的那些姑娘,十個里面有九個跟我說是爹生病了才做這個的,這你也信?”
“她是真的!我們就在一個村!”十四大吼。
“好真的真的,但真的又怎么樣,五十萬你去哪里弄?你現在一個月多少錢?要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攢到五十萬你知道?等你攢到這么多錢,她爸的骨灰都成古董了。”
“我會想辦法的。”十四念叨,“我會想辦法的。”
工友也是不知道該怎么勸他,點了支煙,猛吸了幾口。
煙圈像渾濁的光揚起來,他聽到了啜泣聲。
十四會哭他不意外,反倒是堅持到現在才哭,倒是有幾分少年的倔藏在里面。
他扭過頭,透過煙,看到十四把頭埋在膝蓋里,肩膀不斷抽動。剛開始只是小聲啜泣,很快終于繃不住,哭聲越來越響。
工友抽著煙,看著鋼筋水泥上的滿天星斗,喃喃道:“哭吧哭吧,過兩年就習慣了。”
一周后,十四領了工錢離開了工地。
后來工友聽說,十四離開工地后,去了一個地下賭場,一夜之間就輸光了所有的錢,之后又借錢賭,欠了很多。
之后躲躲藏藏一段時間,又去找了個工地干活。
干了一個星期后,跳樓重開了。
收拾遺物時,手機里有躺著幾條觸目驚心的短信。
有他那位青梅竹馬。
“千哥,我爸死了。”
“千哥,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千哥,回來吧。”
“千哥,我要結婚了。”
還有他媽媽的。
“千里,今天來家里要錢的都已經抵上了,你爸幫你解決了。剩下的錢咱慢慢還,不要想不開。”
“媽今天去洗碗,掙了50,你先拿去用。”
“你在外面要好好的,不要不吃飯,好好的。媽老了,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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