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云初薄晏卿 > 第11章 黃桃幾紛爭
  如范云舟所推測的那樣,一連幾日下來,風平浪靜,珠茵周圍,除了幾個眼熟的繡使,也沒有可疑的人出現過。

  前幾日除了出門采買秋闈需要的物件,也沒去過其他地方,今日大清早便帶著陳嗣業去貢院踩點。

  玉杭貢院在城南方向,是秋闈考試的地點,明日八月初一正式開考,范云舟也是來提前熟悉下考場。

  貢院已經被張永安排的廂軍士卒包圍,開考前肯定是進不去,范云舟也沒打算進去,就在周圍轉轉就好。

  貢院外的考生成群結隊,都是與范云舟抱著相同想法,來熟悉環境的。

  不得不說,徘徊在貢院外的考生雖然多,但絕大多數考生年紀都要比范云舟大,甚至有一些早已年過不惑。

  鄉試得中之后就是舉人功名,算是有了出身,可免賦稅、徭役,成了舉人老爺,多的是地主、商人將田產過到其名下,牽扯到了官司,也可以不過堂、不下跪、不用刑。

  最主要的是,要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謀個教諭、主簿之類官職。

  科舉是平民百姓入仕的階梯,范渠章也曾經走過這條路,這是被文人最為認可的仕途,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邁過這個坎,天下間,快掉牙的老秀才是隨處可見。

  說來范云舟也是可以走捷徑的,范渠章好歹也曾入過政事堂,完全可以給子孫蔭庇,但范家三個兒子,沒一個走這條路,因為這條路往上走,爬進了朝堂,通常也會被人看輕。

  七月底,天氣依然沒有降溫的預兆,范云舟跟陳嗣業二人熱成了狗,不得不擠開人群到街邊茶鋪喝幾口涼茶。

  “嗣業啊,這明天進了貢院,要待多少天我也不知道,你到時候就老實呆院子里,別到處逛。”范云舟搖著折扇,跟陳嗣業交待起來。

  陳嗣業抱著茶壺,噸噸噸的往嘴里灌茶,忙不迭的點了點頭。

  “你慢點,沒人跟你搶。”

  陳嗣業放下茶壺,舒服地打了個飽嗝,“小范哥,進京前咱們回一趟家不?”

  “來不及,秋闈放榜要到八月中旬,如果回家一來一回就得耽誤二十天,這幾年降溫得早,到時候再進京的話,北方運河結冰就麻煩了。”

  “哦,要不等你考完,我們直接就出發進京,不等放榜了。”

  見陳嗣業不熟悉秋闈的章程,范云舟便給他講解起來,“放榜后要發黃旗跟火牌,進了京得憑這些物件到禮部報道。”

  突然間,茶鋪里鄰桌有人插話進來,“這位兄臺是第一次參加秋闈吧?”

  說話的人穿著文士服,手握著茶杯,唇上蓄有兩撇小胡子,正笑吟吟地看著范云舟。

  “在下薈陵范云舟,前年剛過童子試,這次來府城確實是第一次參加秋闈,不知兄臺可有指教?”范云舟合上折扇,朝對方拱了拱手,算是打過了招呼。

  “在下宣豐陳昭,字公衡,有禮了,”陳昭同樣是拱手一禮回應,“范兄臺可知江南道今科秋闈有多少考生參加?”

  范云舟對這些事自然是做過調查,“據在下所知,江南道十六府百余縣,今科共有六千余人參加秋闈。”

  “那范兄臺又知這六千余人中,錄取多少,黜落多少?”

  “上一次秋闈,百中取三,按這個比例算,今科或許有近兩百人得中。”

  聽完范云舟所說,陳昭爽朗一笑,“這就對了,為兄這是第二次參加秋闈,深知其中之艱辛,方才聽范兄臺還未入貢院,便思慮起進京之事,屬實有些好高騖遠,范兄臺如今尚未及冠,年輕得很,只要足履實地,來日會有機會高中的。”

  陳昭的話雖然有那么一絲不中聽,但還是很有道理,范云舟沉聲以對,“多謝公衡兄提點,在下受教了。”

  “不敢不敢,一些微末經驗之談罷了,”陳昭連忙擺手。

  陳嗣業在旁邊聽著就不服氣了,連忙開口道,“放心,我家小范哥可是文曲星下凡,保準能得中解元。”

  他的話立刻引來茶鋪里除了陳昭以外其他考生的笑聲,顯然是當他吹牛了。

  笑聲一起,陳嗣業有些急了,自然而然就把手放到了桌上的锏上。

  “喝你的茶,”范云舟輕輕敲響桌子,提醒了一下陳嗣業,然后笑著朝眾人說道,“玩笑,玩笑。”

  范云舟理解周圍這些的看法,畢竟陳嗣業的話確實有些輕狂,對于他們的發笑,他是一點都不在意,如果真跟他們較勁,反而拉低了自己水準,等到放榜時日,一切都能見分曉。

  歇息也歇夠了,范云舟站起身來,與陳昭告辭后便要離去。

  剛走出茶棚,不遠處貢院外圍墻根就傳來一陣騷亂,圍觀的人不少,這邊也看不見到底發生了什么。

  范云舟本來是懶得湊這熱鬧,打算回去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一波,可忽然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到了他耳里,“你憑什么摔我的桃!”

  范云舟與陳嗣業相視一眼,都認出了這道聲音。

  連忙朝圍觀的人群走了過去,陳嗣業力氣大,在前面開路,范云舟跟在后面,輕輕松松穿過了人群。

  果不其然,四個皮膚黝黑的毛孩子站在圍墻根下,滿臉漲紅的看著周圍,其中一個還在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散落的黃桃。

  這四人正是范云舟的鄉親,張老漢家的兒子,大的那個才十五,小的那個才八歲,平日生活在鄉下,哪見過這陣仗,都有些手足無措。

  張老漢也在,他之前摔了腿腳,此時正坐在反扣的籮筐上,低聲下氣地向身邊考生討饒。

  “大寶。”范云舟直接走上前喊了出來。

  張大寶正是張老漢的長子,聽見有人喊他名字連忙看了過來,一見是到范云舟便露出欣喜表情,“小范先生!”

  “小范先生,陳大哥!”他的三個弟弟看過來,連忙打起了招呼。

  范云舟順手撿起腳前的一顆黃桃遞了過去,“發生什么事情了?”

  張大寶手一抬,指向邊上啃著桃的華服公子,“他吃了我的桃,不給錢就算了,還摔我的桃。”

  范云舟先是攔住了陳嗣業,然后走到那人面前,“我看你也是個體面人,怎么做起事來這么不講究。”

  “哼,”那公子將手中啃了一半的黃桃扔掉,手中折扇嘩的一下展開,“我不講究?”

  “這幾個泥腿子年紀不大,學奸商倒是學得挺會,這黃桃他們竟敢賣八文一斤,你當這是荔枝呢?”

  說著還朝范云舟一瞪眼,“你誰啊,輪得到你多管閑事?”

  范云舟算是搞明白了狀況,示意張家幾個小孩別急,笑瞇瞇地朝著圍觀的人開口說道。

  “薈陵范云舟,諸位有禮,今天在下來算筆賬。”

  “早些年在這玉杭府想吃些黃桃,大多只能吃到果干或蜜餞。”

  “原因很簡單,黃桃保存不易,而大多又產自黔中道、三湘道,距離遙遠,運輸不易,所以很難吃到新鮮黃桃,直到二十年前,江南道移種了一些黃桃果樹,如今本地也能吃上了。”

  “一般來講,約莫要半月后,黃桃才會上市,通常價格是六文一斤,眼下這些黃桃呢產自薈陵縣,是改良過的,汁更多味更甜,而且要早熟近一個月。”

  范云舟一邊說,一邊打開了張老漢家的大木桶,伸手往里面一撈,撈出來一捧水灑在地上,“從薈陵運到玉杭府,十日水程,期間為了保證果肉新鮮還得用這鹽礬水浸泡。”

  “各種成本一算,這八文一斤到底貴還是不貴?”說到此處,范云舟的嗓門都高了幾分。

  這會兒貢院外的都是讀書人,苦寒出身的更是不少,紛紛出聲表示這個價格很合理,這一下讓那公子哥沒了氣勢。

  對于這種公子哥來說,最是不能忍受丟面,只見他眼珠一轉,瞬間想到了主意,手指著張大寶罵道,“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這里是貢院,不是坊市,監市允許你們在這里擺攤了嗎?”

  張老漢一聽這話就有些慌神了,他到了府城后就打聽哪里考生多,然后就把攤子支到了貢院外,賣了好幾天,都快賣完了,只剩一桶,現在聽這公子的意思是衙門不讓在這里擺攤,這一下子讓他擔心要是官差來了會不會沒收這幾日的收入。

  張家的小孩悄悄拉扯了下范云舟的衣袖,“小范先生,要不我們回去...”

  范云舟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擔心。

  “不準走!”旁邊那公子哥聽見張大寶的話,知道自己嚇唬住了對方,便乘勝追擊,“奉勸你們還是主動到衙門去領罰。”

  “你是何人?”范云舟是越看這人越不爽,開始挖起坑來,“似乎很熟悉衙門事?”

  “嘿嘿,在下鄧放,家叔為玉杭知縣,故而在下熟知朝廷律法。”

  有句話叫做:破家的知縣,說明地方百姓最害怕的便是這個知縣,知縣本朝品秩為正七品,放在朝堂上就是個芝麻小官,但在地方卻是十分有權勢。

  圍觀人群看向鄧放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眼神中都有著畏懼之意,顯然已經知道此人是不好惹的。

  張老漢的臉更白了,官家子弟哪是他們這些泥腿子能得罪起的。

  “不讓百姓在這擺攤,敢問是你的規矩還是知縣大人的規矩?”范云舟又問道。

  “當然是朝廷的規矩!”鄧放翻了個白眼,忍不住看低了范云舟幾分,自認為識破了范云舟想騙他說錯話的意圖。

  “朝廷的什么規矩?”

  “坊市以外不得擺攤,不然坊市建來作甚?”

  范云舟微微一笑,正了正衣袍,指著鄧放大喝一聲,“你且聽好。”

  “今年上元節,陛下微服游太安坊市,有韓相公作陪,乘興而去,盡興而歸,次日早朝,韓相公上疏興商十策,其中一條便是取消坊市,陛下當朝準允并下詔,自此各道、府、縣,撤銷坊市,百姓可自由出攤。”

  “難不成陛下的詔令、韓相公的新政,在鄧公子這不好使了?”

  范云舟的誅心之語到了鄧放耳中不免有些震耳發聵,他的臉頰肉都開始抖動起來,也是到了此時,他才記起好像是聽說過取消坊市的事情。

  干笑一聲后,才憋出一句話來,“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

  “那好,”范云舟折扇展開,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既然這價格合理,此地擺攤也無犯禁,鄧公子平白無故摔了桃,是不是該賠償?”

  鄧放自知理虧,最主要是眼下這局面鬧大了他也討不到好,便想著早點了結此事,“這些黃桃本公子全要了。”

  范云舟朝著張大寶打了個響指,“愣著干什么,給鄧公子稱桃啊。”

  “哦...哦,”張大寶連忙反應過來,往桶里撈起黃桃稱了起來,裝了整整一大袋,稱了好一會兒才稱好,“一共五十九斤。”

  “讓開!讓開!”一隊官差走了過來,將圍觀的考生驅散,“都散了,貢院內外都要清場了!”

  考生逐漸散去,官差中有一人背著手走出來,看著鄧放,“敬才,你在這里作甚?”

  說話的人范云舟還認識,幾天前還見過面,正是玉杭知縣鄧蒼。

  敬才應該是鄧放的表字,看見自家叔叔,鄧放一下子支支吾吾起來。

  “范公子,你也在啊。”鄧蒼走到近前才看到正在啃黃桃的范云舟,連忙打了聲招呼。

  范云舟咽下嘴里的果肉,拱手一禮,“學生見過鄧知縣。”

  “不用多禮,張學士有令,貢院外要清場,范公子還請早些離去。”

  “學生遵命。”范云舟說著讓陳嗣業幫張老漢拉一下板車,將幾個空了的大木桶拖走。

  臨走前還朝鄧蒼說道,“知縣大人,適才與令侄聊了一會,敬才兄品嘗了薈陵縣的改良黃桃,贊不絕口,說是要買些孝敬給您,這不敬才兄直接將老鄉剩下的都買光了。”

  鄧蒼聽聞,看著鄧放滿意的點點頭,“算你有孝心。”

  鄧放提著一大袋黃桃,尬笑道,“小侄應該的。”

  同時心中暗暗后怕,要是讓自家叔叔知道今天的事情,自己保不齊要挨板子,看著范云舟一行人離去的背影,想到此人似乎跟二叔認識,便開口問道,“二叔,這人什么來頭。”

  鄧蒼拿起一顆黃桃剝開,淡淡說道,“咱們得罪不起的人,怎么,你跟他攀上了交情?”

  “額...就閑聊了幾句,談不上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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