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寒風吹卷,鵝毛也似的大雪漫天飛舞。
伴隨著聲聲‘嗚嗚’之音,一輛輛甲車沿著馳道奔行于荒野之間,來到西北城外。
風雪之中,西北城內外一片熱鬧,各類喧嘩聲此起彼伏。
“自齊院主引動地熱之后,每年冬天也不是那么難熬了,只是,這天變仍然還會持續很久,很久……”
城樓前,楊間支了一張小桌,紅泥火爐煮著茶水,年邁的齊文生披著大氅落座,仍是不住說著幾年里西北城,乃至于天下的變化。
“好在,沒有仙山出世,這幾年江湖很平靜,這與陛下開建修行館有關,天下高手,大多在修行館修行……”
齊文生端著茶杯暖手。
“沒來的,大多也被‘請’來了,只有寥寥一些神通主遠遁塞外、海外……”
一襲紫衣自風雪中來,鳳無雙眸光微轉:
“畢竟,當今陛下行事比起你來,還是要溫和許多,不講順昌逆亡……”
“鳳教主居然都來了。”
楊獄微微一笑,請其落座,故人重逢,他心中也有些喜悅。
昔年大衍山中,若非其人的‘回風返火’催發及時,他也未必就能誅殺憐生老嫗。
“哪還有什么教主?”
鳳無雙也不客氣,落座后才瞥了一眼楊間:
“遵當今旨意,憐生教,已于昨日解散,十萬教徒都歸于各自州府道衙監察中了。”
“鳳教主怪錯人了。”
楊間攤了攤手。
“這規矩,是我頒下的。”
楊獄自不隱瞞:
“不止是憐生教,懸空山、爛柯寺、天輪寺,關內塞外,不經允許,皆不可傳播教義!”
這是他回到山海后頒下的第一條律法,取締了民間傳經。
這自然不是為了集權,而是防備道鬼隨香火之力復生。
“這樣?”
鳳無雙面色微緩,還想說什么,齊文生卻是開口了:
“鳳教主若要傳經,不是不可,但每次講道傳經,門下教眾多少,都需要去朝廷報備。”
他放下茶杯,請鳳無雙隨他前去,后者雖然剛到,但聽得此言,還是起身前往。
“天地變化最為不起眼的漣漪,也足可摧滅王朝,必用重典!”
楊獄遠眺風雪,微有些嘆息:
“可惜有些人不明白,以為你我不肯放權……”
“請求分封之人,越發多了。知曉你回歸之后,那些個老臣也不乏有人上書……”
楊間把玩著茶杯:
“你我兄弟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的說法,在民間流傳頗廣,連吳長白也被塑造成,你為集權而殺……”
山海三千年,有些東西已經深入人心。
比如,吃皇糧。
再大的災與劫,沒有臣子會樂意捐出俸祿,你一聲令下,他可以拼命,可動他們的錢,就不行!
再比如習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再比如舍得一身剮,為子孫搏個萬世富貴。
人心中既定的東西,非神通可改易。
“自己吃了苦,就不愿子孫再吃苦,這是人之常情,只是,金銀可分,土地不成……”
楊獄嘆氣,他何嘗不懂這個道理?
只是,隨天變將近,風雪一年大過一年,縱然齊長法多年來想盡辦法,仍無法改變幻境的惡劣,以及糧食的減產。
可以預見的是,這個變化會持續數十數百年,且可能會越來越惡劣。
如此情況之下,大初王朝的政體無法輕動,集權,也必須要集權。
土地,不能動。
“說我不舍權利?哼!若非哥你執意傳給我,我才懶得理會這些蠅營狗茍之輩!”
楊間冷哼一聲,可瞥見城外風雪中的人流車馬,卻又不覺面色一緩:
“他們越是如此,我便越不能放權給他們!事實上,這幾年他們已很有些蠢蠢欲動,挑唆德陽府‘勤王’的人,來自秦厲虎……”
“秦厲虎不會!”
楊獄皺眉。
“人是會變的!”
楊間掏出生死簿殘頁,遞給楊獄,后者接過,心念一掃,已是皺起眉頭。
“魏正先麾下十三人、齊文生門下十五人,余景門下六人,林啟天,方阿大……
這些人,不乏與咱們熟識,多年前也皆是沖鋒陷陣的猛將,可惜……”
楊間很平靜,因為這些人他也只局限于認識。
楊獄卻有些沉默,這殘頁上不少都是他親手篩選出來,生平履歷極佳的人杰。
立國之前,他們沖鋒陷陣不懼死生,可安逸下來后,或因同袍,或因家人,或因家族,都有了不同程度上的變化。
“人心……”
這一剎,楊獄想起了昔年的張玄霸。
那位天下無敵的趙王爺欲推動變法,可卻折在了家門口。
鳳翅鎦金镋終歸沒能斬向同族、子侄、同袍、同胞、生母……
“殺,則刻薄寡恩,不殺,就越演越烈,最終不可收拾。”
楊間看著自家兄長:
“哥,你為難的話,也可暫緩,你走后,我來殺!”
“不必了!”
楊獄拒絕了。
因張玄霸前車之鑒,他于立國前后的幾十年里也留下諸多后手,這生死簿上所見,違逆法度,魚肉百姓者,還未上升到方阿大這個層級。
楊間沒有說話,只是端起茶杯。
呼~
一步踏出,楊獄消失在風雪之中。
……
“陛下回來一年了……”
定安道城府衙后,秦厲虎披甲而立,輕輕擦拭著掌中長刀,眼神有些復雜。
“陛下沒有召見你?”
小院中,楊牢架起一口大鍋,不時從沸湯中撈些肉塊,就著酒水大口吃喝:
“他不召見,你也該主動去拜見!你可是陛下當年親自收錄帳下的老人!”
秦厲虎沉默一剎,收刀歸鞘,這位十都武曲,當今定安道大將軍垂下眼:
“我怕!”
“怕?”
楊牢一愣,神色突然變了,胖大的身子猛然一抖跳將起來:
“陛,陛下?!!”
小院中,一片沉寂。
秦厲虎艱難轉身,看向屋內,熟悉的人影映入眼簾時,忍不住身軀一顫:
“陛下是來殺我嗎?”
“為何殺你?”
楊獄大馬金刀而坐,目視這位他親手栽培出來的大初猛虎。
“鼓動德陽府中百姓勤王的,是,是……”
“御下不嚴,是你的罪過,有罪,自然當罰!”
抬手間不讓秦厲虎下跪,楊獄長身而起,屈指一彈間,一抹流光沒入了其人體內:
“即日起,你不再掌兵,所有官職盡數罷免!”
“陛下!”
楊牢駭然失聲:“太重,太重了……”
“著你三日交接,與部下親朋辭別!”
楊獄輕拍其肩,消失在風雪之中:
“三日后,帶你去見更廣闊的天地!”
……
山海天地,有其極限。
武圣也罷,十都也好,至此不得再進。
因而,到得這一步者,或是常年閉關以求增進,或是醉心享樂,綿延子嗣。
選擇后者的,其實遠比前者更多。
楊獄無力改易人心,但他決定將當年的部分老部下,帶離山海。
此界無從求索,那便換個天地!
……
沒有吝嗇法力,楊獄以兩界無間穿梭于諸道之間,與諸多老臣子一一見面。
待得再回到西北道城時,一年之期,已到了。
月色下的小院內,秦姒準備了一桌好菜,又取出了楊獄多年前留在院內的猴兒酒。
家宴上,一家人心情都有些低落,楊獄猶豫許久,還是開口了。
“龍泉界……”
“罷了,罷了。我與你婆婆一把年紀了,出不得那般遠門啦!”
老爺子打斷了楊獄要說的話,他握著楊婆婆的手,勉強一笑:
“帶著小姒與你小弟就行了。”
“小心些……”
相處才一年就又到了分別之時,楊婆婆有些傷感,但也只是囑咐了幾句。
“我一走,山海誰可鎮壓?”
楊間也似糾結了許久,最后還是坦然回答:
“我雖不在意什么權勢富貴,但若讓那些蠅營狗茍之輩奪去,卻也絕不行!”
楊間,也拒絕了。
楊獄有心相勸,但老爺子已拉著楊間與楊婆婆起身,獨留了夫妻兩人。
“陪我喝幾杯吧?楊大爺?”
秦姒輕聲說著。
“嗯。”
面對妻子遞到嘴邊的酒,楊獄又怎能拒絕?
月色下,夫妻兩人喝了許久,直到多年前積攢的猴兒酒都喝完,兩人方才有些醉意的作罷。
“我的天賦不好,不跟你去啦。”
聽著自家丈夫沉穩有力的心跳,秦姒閉著眼:
“婆婆他們,也需要人照顧。小弟他嗜武成癡,鎮壓朝堂已不易,我得留下來……”
來之前,楊獄是想好要帶家人一起去,但此刻,楊獄也無法說什么。
畢竟,他此刻本尊還被困在鎮封樓,頭上橫壓著的,是天地絕頂,天宗道人。
“這兩年里,我刻畫了許多玉佩,你拿上,或許有用。這是神種,生生不息,驅離萬物,你帶上,或許有用……”
秦姒絮絮叨叨的安陪著,不舍,擔憂盡數化為一枚枚玉佩。
小院中,夫妻相擁一夜,天色蒙蒙亮時,楊獄方才將妻子抱回房間。
駐足許久后,轉身離去。
嗡!
楊獄一步跨出的同時,取走了存有真言道人的槐木牌位。
西北道城內的陸青亭、啟道光、楚天衣,定安道中的秦厲虎,塞外的王牧之也都似有所覺般抬頭。
幽幽光芒閃爍間,離了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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