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六十三章 獨立門戶 分道揚鑣
    大勝之后的喜悅持續一天一夜,瘋狂的東齊甲卒在喝光最后一壇酒之后,擠在只能容下三萬人的虎牢關憨憨大睡。

    作為軍事要塞,虎牢沒有平民百姓定居,唯有少部分要錢不要命的生意人長住關中。

    人老珠黃的青樓女子在這一天一夜飽受摧殘,最終因體力不支倒在虎牢關中。

    人死身還熱,許多未曾發泄的甲卒連尸體都不放過。

    關中唯一一間酒樓被哄搶一空,所有不要命的生意人最終都命喪虎牢,到了連最看重的錢財也沒保住。

    除開玄甲軍不足三千的降卒,關中再無西梁人。

    回到騎軍駐地的徐子東躲在帳中養傷,在這之前他不會見任何外人。

    昨日追殺孟拱的屈狐仝沒有跑出太遠便回頭,一同帶回的還有孟拱和他小妾的尸體,只有何劍云不知去向。

    孟拱不是屈狐仝殺的,而是自殺的。

    這一點,徐子東萬萬沒有想到。

    狗頭軍師周武陵說,或許孟拱一開始就知道徐子東不會放過他,卻還是盡心盡力幫徐子東說謊。也許在不愛擊鼓的孟拱看來,徐子東一定會是讓天下太平的人,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徐子東身上。

    這些都只是推測,沒人知道孟拱臨死前都在想什么。

    孟拱和愛妾被火化成灰,灑在虎牢那遍地黃土之中。

    帳中幾人,除開周武陵張盼屈狐仝朱壁川,剩下的人人帶傷。

    暖陽當空,略微偏西。

    傷情最重的徐子東趴在那里一動不動,幾個心腹或坐或站,皆是神色凝重。

    自昨夜開始,前后有三次刺殺行動發生,行刺的都是脫去甲胄的鉤鐮軍士卒。

    這些人的目標很明確,統統指向功臣徐子東。

    一夜之間,三十余甲卒死在徐子東帳外,臨死之前揚言做鬼都不會放過他。

    徐子東倒是不怕,也懶得去和那些腦子一根筋的甲卒解釋什么,因為說不通。

    那些人只看到他徐子東帶人出城砍殺袍澤時的兇狠,卻沒有看到徐子東為救他們的命在那虎牢城門拼死搏殺的決絕。

    他們要報仇沒錯,徐子東的確殺過鉤鐮軍的袍澤。

    徐子東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因為他殺的每一個人都讓更多的兄弟活著走上虎牢。

    既然都沒有錯,那就只能怪那些人命不好,撞上他徐子東手中的刀。

    暗中的刺殺還能說是私人所為,可今日鉤鐮軍與騎軍在虎牢關中上百人的械斗,已經超出徐子東的預料。

    仇恨和崇拜鼓動著同軍之人拔刀相向,造成不下二十人傷亡。

    若不是楊林去的及時,指不定會有更大的混亂發生。

    徐子東想不到,楊林想不到,就連楊象升也始料不及。

    楊林在大庭廣眾之下問過那帶頭的鉤鐮軍甲卒為何要這般做。

    那人答道:“我不管他徐子東有多大功勞,我也不管他是真降還是假降,我也不知道你們這些個將軍的陰謀詭計。我只知道我兄弟是被徐子東殺的,我就要砍下他的腦袋為我兄弟報仇。”

    這件事之后,不管是徐子東還是楊林,他們都明白,至少在這一批鉤鐮軍死絕或是退伍之前,徐子東和鉤鐮軍的仇怨怎么都化解不開。

    眼下徐子東在等,在等楊象升找他,等著老將的最后一次召見。

    可惜他沒等到,因為楊象升親自來到騎軍之中,沒帶一兵一卒。

    楊象升的到來令的帳中氣氛更加沉重。

    尤其是被楊象升親自帶進軍伍,又一手提拔為校尉的陸道圣更覺尷尬。

    周武陵最為識趣,伸手一拉張盼,帶著一干人等往外走,唯有杜從文死活不愿起身。

    知道徐子東與杜從文的關系,楊象升也不介意讓這個憨厚的大個子留在帳內。

    開場白照例是些傷勢如何,多謝大將軍關心,可曾用飯之類的屁話。

    在這之后,楊象升才奔向主題:“今日金角送來消息,打今日起你就是騎軍名副其實的主將,這是陛下親自下的命令。杜從文這小子一直想著替你扛纛,如今算是得償所愿,哈哈。”

    故作灑脫的笑聲并未得到兩個年輕人的符合,這讓楊象升有些尷尬。

    這種尷尬并未持續太久,趴著的徐子東微微抬起頭道:“老姜還說什么沒?”

    老姜?

    楊象升瞬間了然,看來這徐子東沒把他當外人,要不然也不會在他面前這般稱呼皇帝,欣慰笑道:“說不說我也知道該怎么做,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倒是好奇你與陛下到底是什么關系,能得陛下看重,還敢這般稱呼他。”

    抬頭的動作很累,未曾受傷的手曲回身前,下巴壓在胳膊上,調整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徐子東閉眼道:“早年走過一趟江湖,一道去過洛陽西蜀南楚。那時候沒什么銀子,吃飯睡覺都是老姜付的錢。”

    “哦。”大將軍感概道:“那陛下這銀子沒白花。”

    “可不是!”一句褒獎讓徐子東心情一美,咧嘴道:“咱可不是白花銀子不辦事的主。”

    一句之后,帳中再度沉靜。

    有些話楊象升不說,徐子東也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更加不愿意聽到。

    他徐子東這輩子敬重的人還真不多,除開唐老爺子,便是唐永武,再加一個楊象升。至于謝不言,張繡這些人,那就只有敬沒有重。

    敬他們絕頂天下的風流,卻不會重他們,因為他們到底是外人。

    外人絕頂天下又如何?與他徐子東有半個銅板的關系?

    可唐顯,唐永武不一樣。

    若說唐顯是養他愛他的至親,那唐永武就是徐子東軍伍之中最親近的領路人。而唐永武之后,便是替他牽馬,教他軍中門道的楊象升。

    這二人,如師如父。

    如今一個身死,一個將要把他掃出門墻。

    這樣的感覺,徐子東不喜歡。

    長久的沉默也不是辦法,該來的總是要來。

    看上去還算年輕的楊象升解下腰間佩刀,放在徐子東身側,輕聲道:“虎牢之后,我要西進洛陽,至于你,大概是要北上御金。這一點陛下雖然沒有直言,但讓你回通州便可窺見一二。

    胡三歸身死之后,數萬冀州人馬需要消化,若是我一個人吃,想必陛下不會喜歡。可讓你來吃,我怕你也吃不下。陛下說讓你 下說讓你帶兩萬人去通州,卻是沒有言明帶哪些人。

    我琢磨著將冀州幾萬人打散,鉤鐮軍吃一部分,各方軍馬吃一部分,你再吃一部分該是最好的辦法。再把小唐留下的家底和幽州李釗給你,怎么也能湊夠兩萬人,這樣一來你去通州的時候腰板子也硬。往后不管是和蕭遠山叫板,還是和譚山岳喝酒都不會沒底氣。”

    就像老爹對著即將出門游學的兒子那樣,沒有兒子,只有三個女兒的楊象升繼續道:“有本錢是好事,但本錢這個東西若是滾不出利潤,那早晚有一天也會變成光腳的。御金那邊不比洛陽,拿不拿得下都無關大局,沒必要豁出本錢去拼,就算吃下來也是賠本買賣,不值當。

    你啥都好,就是不喜歡算本錢,通州一戰拿著騎軍去換命便是不智,就算拿下通州,到底把家底輸去一半。這些本可以讓那些雜牌軍去干,你就沒去算。一個騎軍比我的鉤鐮軍還值錢,你說虧是不虧?”

    徐子東微微撇嘴,本想爭辯一二,可一想到以后可能再沒機會聽大將軍念叨,便收起爭執之心,不情不愿的一點頭。

    知他性格的楊象升哪里看不出他的不屑,仍是勸道:“不劃算的生意,一次兩次倒是沒什么,可要是一直這樣,早晚要輸得一干二凈。天下的軍功遍地都是,陛下忍辱負重做一個兒皇帝,肯定不會只盯著西梁這一塊肉,以后南楚西蜀都是菜,你要是把本錢賠出去,以后這些好菜可就沒你下嘴的份。

    聽我一句,北上御金的時候,別那么玩命,等著澤州洛陽的信,只要這邊拿下,御金關唾手可得。”

    本不想爭的徐子東越聽越不是滋味,怎么聽都感覺楊象升是怕他功勞太大,蓋過他大將軍的風頭。埋頭掩飾自己的不滿,徐子東低聲道:“大將軍,舒小心已經到天南城,何大象圍剿裴苳滸的兵馬也已經上路。若是陳友諒緩過勁來,我們還沒拿下御金道和洛陽道,那老姜翻身的機會可就更加渺茫。到那時候,你有天大的本錢也得送去孝敬陳友諒,這一點將軍可曾想過?”

    一聲質問,讓楊象升心中一悲。

    老話說言多必罪,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本是要這個年輕人多明白些東西,到頭來反讓自己變成一個小人。

    話已說明,楊象升也不再糾纏,摸著解下的佩刀,轉移話題道:“這把刀是唐永武的戰利品,當年為博老子賞識送給我的物件。如今唐家騎軍改姓徐,我也沒什么貴重東西,只當拿物歸原主做個順水人情。就算看在唐永武的份上,也別讓小唐的心血埋在御金關。這一點,你可能答應老夫?”

    艱難的爬起身,徐子東拿過那把造型精美的彎刀,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物件,該是那大漠草原的游騎佩刀。

    刀柄鑲有名貴寶石,應該是草原貴族之物。

    這樣的刀,且不論他比抵百金的價值,單是它對楊象升的意義,便是給多少錢也換不到的物件。

    徐子東曾在唐永武的只言片語中聽說過楊象升的發家史,也聽說過當年鉤鐮軍和草原游騎的大戰。

    這樣珍貴的禮物,徐子東只覺太過沉重,有些受之不起。

    剛要推脫,楊象升卻將刀按在他手中,微笑道:“天下傳言,你爺爺曾經對陳友諒說過,沙場是年輕人的。他那昨日黃花,經不起再戰沙場的折騰。這話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說的卻很有道理。如今我楊象升雖然沒到昨日黃花的地步,也沒你爺爺那般本事。可人總會老,到那時候提不起刀,殺不死人,也就不能再占著茅坑不拉屎,總要把位置讓出來。”

    約莫是說的動情,楊象升突然站起身,豪邁道:“老子這輩子就算沒有通州虎牢這兩次軍功,同樣也是大齊第一人。你覺得我會恬不知恥的打壓后輩?”

    徐子東神色一震,只覺眼前這一幕好像在哪里見過,卻又想不起來。繼而心中愧疚萬分,不該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子,收好老子的刀,以后好去砍蕭遠山,李莫升,潘浪等人的頭。以后若能如你爺爺一般帶刀上殿,可別忘記給后人說一聲,是誰給你的刀。”

    這是徐子東第一次覺得身材不高的楊象升竟然如此高大。

    送刀說事,再往后估摸著是些小兒女才有的哭哭啼啼,這一點楊象升不喜歡,也不管徐子東聽沒聽到,轉身便要離去。

    這一走,也不知還有沒有相逢的日子。

    徐子東慌忙起身,不去管背上的傷,不去管腿上和肩膀的疼痛,緊握著彎刀,單膝跪地吼道:“恭送大將軍。”

    已經快要走出帳外的楊象升停步,沒有轉頭,背對著徐子東輕聲道:“大齊能入我楊象升狗眼的就那么幾人,唐永武已死,蒙離暴斃。楊林到底差些東西,就看你徐子東有沒有命接老夫的位置。”

    言落人走,帳中只剩兄弟二人。

    跪地的徐子東一直沒有起身,就那么一直跪著。

    也不知過去多久,杜從文來到他身邊,小聲道:“我覺得大將軍像一個人。”

    珍而重之的握著手中彎刀,徐子東問道:“像誰?”

    “謝不言。”

    跪著的少年心念一通,剛才那似曾相識卻有想不起來的感覺豁然通透。

    難怪,原來我真的見過。

    艱難起身,徐子東望向帳外,明明看不到楊象升的人影,卻覺得這人就在眼前,和另外一個人重疊在一起。

    誰說只有江湖才有心胸廣闊的風流人物,看看,看看他楊象升。

    沙場大風流。

    送刀,送馬,送人,到最后可能連大將軍的位置都要送出去。徐子東回想起謝不言送出天下第一的時候,也不知王千陽是不是和自己一樣的心情。

    “走,送送大將軍。”

    一瘸一拐走出帳外,杜從文緊隨其后。

    帳外風起,黃沙亂竄。

    不遠的地方,楊象升單人離去,稍顯孤寂。

    騎軍大營之中,突然涌出無盡甲卒,紛紛立在原地。

    朱壁川,陸道圣,閆振山立在營門口。

    就在楊象升將要踏出營門的那一刻。

    朱壁川當先跪地,喝道:“恭送大將軍。”

    儒雅校尉知道,從今天起,他們這一支騎軍便和楊象升再無關系。

    “恭送大將軍。”

    陸道圣,閆振山,還有那唐永武一手帶出來的騎軍,以及從鉤鐮軍加入騎軍的甲卒跪地呼喊。

    腳步微停,楊象升沒有回頭。

    “小唐啊!你要是活著該多好。”

    背影遠去,分道揚鑣。

    這一日,鉤鐮軍連同雜軍西進洛陽。

    這一日,徐子東獨立門戶東進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