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嬌華 > 440 到底何人
  整個大殿遠遠要廣于宣延帝的太央殿。

  外邊看此樓閣,似有數層,但實則沒有,樓頂極高,頗為空曠。

  四壁皆為機關暗格,與尋機殿神似。

  但尋機殿暗格不過一尺長寬,這里顯然要更大。

  而且,這些暗格現在無人觸碰,卻自己在動。

  大殿中央東西太多。

  近萬本書籍擺在地上,一長排一長排累著,工整干凈。

  另一邊是幾方書案,書案同樣干凈,其上各有筆墨紙硯,圍作半圓之狀。

  在這些書籍和書案前方,則是一大片山川江河的微小模樣,用黏土草木小石所擺,極為精致逼真。

  而這頭頂,是一片浩瀚“星空”。

  巨大的銀波冰玉為底,與地面平行,玉體泛藍泛銀,幾乎透明,四周懸著數百盞大燈籠,及一百多面大銅鏡。

  燈籠有明有滅,所對應的銅鏡反出的光線投射到銀波玉體上,其內有螢光點點,似耀耀星辰。

  每一面銅鏡都可以調整角度,對應尋機殿里的天幕星象圖,此銅鏡所投映的,是真正的天空星幕。

  冰玉色澤逼近深藍,而銅鏡的芒光投射略顯虛浮,半影于空,因而整片“星空”的立體感非常真切,令人恍如身臨其境。

  加之大殿地面的水道為山泉活水,水流潺潺,清光倒映著,溢彩般奇幻。

  至于入耳的曲樂之音,那是右側水道上高低不一,擺置在上邊的一排小“水車”。

  流水帶過,奏出五色音階,拼成一首樂曲,煞為動聽。

  宣延帝頗覺震撼,從未撞見過如此一幕。

  跟隨而來的眾人皆說不出話,望著整座大殿。

  一個身穿尋常布袍的老者從最上面的臺階上走下,朝案幾而去。

  一手執筆,一手拿紙,邊走邊寫。

  似乎才察覺有人進來,他抬起頭望來,目光落在宣延帝和他身邊內侍,以及陽平公主身上。

  宣延帝和眾人遠遠望著他,一時竟不知發出什么言語來。

  直到林內侍緩過來,上前說道:“何人!見到皇上,還不過來拜見!”

  連聲音都帶著不自覺的顫抖。

  老者收回目光,將紙筆放于最近的案上,而后拾起一旁一物。

  看清那物是弓弩后,身后侍衛忙上前,提刀擋在宣延帝身前。

  陽平公主下意識后退一步,驚恐的看著老者。

  老者同裴老宗主一樣,很是高大,一頭白發,但他要更清瘦一點,而且沒有胡子,皺紋極少,若非那一頭白發,便說他四十來歲都可能相信。

  老者在最前面的案幾后盤腿而坐,將弓弩放在案幾上,說道:“京城威風擺不下去了,來荒山野嶺作威作福了?”

  聲音沙啞清越,因大殿空曠,而帶著回音。

  不知為何,這么不疾不徐道來的聲音,令宣延帝忽覺臉上訕訕,火燒一般難受。

  一旁的林內侍顫著聲音罵道:“你,你大膽!豈容你在陛下面前放肆!”

  “他將你閹了,把你當奴隸使喚,你每日沒多少覺可睡,還總要跟在他身邊被他差遣,受他責罰,任他掌握你生死。如今他未發話,你卻第一個站出來爭風頭,你活著,為了什么?就為了被人當狗么?”老者看著林內侍說道。

  林內侍聞言驚懼,忙又說道:“你胡說些什么!”

  說罷看向宣延帝,一顆心慌亂跳到極點。

  “我這一番話,令你覺得你冒犯一旁的皇上了嗎?”老者笑了,“你發現了吧,你被閹的不僅是身體,還有你的意識和你的腦子。”

  林內侍雙手都在顫抖,在宣延帝身邊跪下:“陛下,這些話,這些話是他胡說的,老奴從未這么想過!”

  “對外張牙舞爪,對上諂媚奉承,你這樣的狗著實壞透,你不僅認同了你骨頭里的奴性,你還會將這樣的惡一直傳出去,而你的目的,僅僅只是想要當一條優秀的狗。”

  林內侍垂著頭,說不出話來,聲音好像被一只拳頭堵在喉嚨,他甚至想要伸手去抱住宣延帝的小腿。

  “你是何人?”宣延帝出聲說道,胸腔內一股暴起的怒焰。

  老者看著他,目光冰冷。

  “朕在問你!”宣延帝忽然喝道,“你是何人!”

  老者此前除了皺了下眉頭之外,沒有任何表情,但在宣延帝暴喝之時,他臉上的鄙夷和厭惡毫不掩飾。

  “你可知,你能盛氣凌人,因為什么嗎?”老者說道。

  “你到底是誰!!”宣延帝怒道。

  “因為,你有強權,”老者說道,“強權來自任你指揮的兵馬,這些兵馬幫你鞏固你手中權力,讓你可以任意殺人,或者殺人一家。但如若,你沒有強權了,或者,你的強權遇上了對付不了的人呢?你憑什么還可以大聲說話?”

  “你是在說你嗎?”宣延帝看著老者。

  “其實你清楚,當你的強權變得無用了,你會面臨什么。比如現在,你灰溜溜的帶著你的人,離開了京城,”說著,老者的手放在弓弩上,說道,“今日你能闖到此處,必然在外給了元禾宗門極大為難,我只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半個時辰內,若你的兵馬不離開元禾宗門,那么他們便永遠埋在山上吧。”

  “你,你大膽!”宣延帝另一旁的內侍高聲說道。

  “你們很可憐,”老者看著內侍,說道,“所以我不想再欺負你們,讓你們看清如何真正活著很困難,因為你們根本就不敢看清。”

  內侍眉頭緊緊皺著,抬頭看回宣延帝。

  “李據,”老者看向宣延帝,“只有半個時辰。”

  “你到底是何人?”宣延帝咬牙問道,面色鐵青。

  也許攝于此地的宏麗工巧,也許攝于老者的談吐舉止,所以,分明對方除了“狗”字,幾乎沒有任何臟話謾罵,可是,宣延帝就是覺得受到了侮辱,比那些人當著他的面,指著他的鼻子罵他“狗皇帝”還要侮辱。

  除了受辱之外,他還覺得害怕。

  這種害怕,是對他所有意識的沖擊,來自于思想,來自于觀念,不是因為對方看不起他,而是因為對方,根本就是在蔑視他,那種真正的蔑視,從思想上的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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