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嬌華 > 518 出入兩難
  天幕大張,夕陽似火,烏金覆蓋群山,千嶺萬壑的霜雪皆在融化,云層陡卷千里,云影襲過空曠遼闊的古槐平原,平原上數座村莊安詳臥于大地,靜謐似無人煙。

  天盡頭的官道上,喧聲沸天,京城出來的百姓宛如長龍,沿著安河一路南下。

  相熟的人盡量走在一起,無親朋友人的,便壯著膽子去同其他形影單只的人結伴。

  有人有說有笑,有人愁眉苦臉,苦不堪言。

  “娘,”一個六七歲的男童很輕很輕的拉扯婦人的衣角,低聲道,“我餓,你之前說過,一個時辰后會給我一口餅吃的。”

  婦人手里挑著擔,走得辛苦,唇瓣被烈風吹得干燥起皺,聞言垂頭,男童眼巴巴看著他,泫然欲泣。

  婦人心疼不舍,往旁邊走去:“跟娘來。”

  在官道旁將擔子放下,她從懷里摸出一個小油皮紙。

  男童舔了下唇瓣,餓的雙眸發光。

  油紙里包裹著兩個餅,其中一個餅已被掰下了一大半。

  婦人從餅上再掰下來一小塊,喂到男童嘴邊,男童急不可耐的張嘴咬下,一只大掌就在這時伸來,一把奪走了婦人手里還握著的油皮紙。

  婦人驚忙起身,卻見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將他們圍住,為首的男人大約四十歲,手里拿著她的餅,一張口,兩個疊在一起的餅被咬走一大半。

  “那是我的!”婦人驚叫。

  話音方落,她挑著的擔子登時被男人一踹,前邊簍子里的東西傾倒,里邊的物什散在路上,除卻衣物,還有一小袋米和兩筒油餅。

  “你的?老子告訴你,這他媽是老子的了!”為首的男人叫道。

  婦人撲去想護住,被另一個男人扯開,婦人慌亂中抓起扁擔,未來得及打去,被又一個男人上來,沖著她的腿就踹了下去。

  為首的男人轉過身,吃著手里的餅,漫不經心的咬著,便以吊兒郎當的眼神朝經過的那些人看去。

  不論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沒人敢看他,眾人紛紛避開他的目光,走的匆忙,無聲經過,對身后被拳打腳踢,哀苦求救的母子視而不見。

  “哈哈。”男人笑出聲音,舌頭舔過自己的大牙齒縫,忽又揚起一腳,沖恰好路過的一個老頭踹去。

  老頭被踹的猛然踉蹌,忙連滾帶爬起身,半句話都不敢吭,臉色慘白的沖他賠笑幾下,被老伴扶著,趕緊離開。

  “杜哥,沒啥東西了,”身后一個男人走來,“就這么點破爛。”

  被稱作杜哥的男人,正是十幾日前攔著夏昭學,問他要不要入伙的那人。

  那時只有五人,如今“招兵買馬”,一路拉人入伙,已有十一二個了,皆為大個頭,臂膀壯實的大漢。

  只要避開來往疾奔的戰馬軍隊,還有帶著大量守衛隨從的大富人家,剩下的尋常百姓里,無人是他們的對手,這幾日搶奪來的食物錢財,將他們養的面色紅潤,打人的勁也更大。

  將這對孤兒寡母一頓搶奪,杜哥帶人走了。

  婦人蓬頭垢臉,形容狼狽,哭著收拾散亂的衣物,什么吃的都沒剩下,什么都沒了。

  人群沒有止步,寒風吹來,似銳利的刀子刮在臉上,生冷生疼,早已麻木。

  京兆二十六道城門,東城的仁關門,舉央門,西城的鎮威門,在六日前,四日前和今日,不公告的情況下,忽然于上午巳時開啟,開放了兩個時辰。

  這兩個時辰里,城中百姓盡可想走就走,但對帶走的糧食有所限制,會逐一搜查,超出官府規定的糧食錢財,則全部沒收充公。

  相對下,入城更難,官兵嚴格把控搜查,若空手從城外而來,不帶口糧的,一律不得入城。

  沈冽去的是舉央門,費了些功夫才得以進城。

  城中萬巷蕭條,但秩序大體已得到控制,除了偶爾會遇上幾隊男人推著板車經過,街上基本看不到老人女人和小孩。

  沈冽先帶戴豫和杜軒回郭府,府中積壓著三十多封信件,幾名手下得知他回來,紛紛趕來,被杜軒私自在外攔住,要他們若非有太緊急的事情,盡量三個時辰后過來。

  畢竟趕了兩日路,加之沈冽身上滿是舊傷新傷,他雖只字未提,但杜軒知道有多痛。

  以及,龍淵下面具體發生了什么,沈冽沒有詳說,但是沈諳都死了,可想而知情況有多嚴峻危急。

  聞道居外風聲凄清,杜軒站了良久,目光看向書房,頓了頓,他朝書房走去。

  門窗皆開著,清雅墨香中有隱隱花香,杜軒輕手輕腳,探頭探腦,進屋后轉向書案,他家沐浴完的少爺趴在案牘前睡著了。

  一襲白衣勝雪,墨發還未干透,披散垂灑,風入窗來,發梢輕盈飛揚。

  杜軒不敢打擾,悄然將窗扇關上,安靜離開。

  沈冽回京的消息,宋傾堂是在晚上才得知的。

  目前京城局勢仍危,暫由歐陽雋掌管軍事,朱峴負責城內秩序和內務總調度。

  京中還有不少未跟宣延帝一同離京的官員,有些官階比朱峴要大,現在也要接受朱峴的調配和命令。

  這里面,工部尚書宋度和工部侍郎黃覓都還在京城。

  現在,宋傾堂剛從永定門回來,在京兆府側門下馬,大步朝門內走去,劉鷹邊跟在他身旁,邊快速說著大小新聞。

  宋傾堂進去后,沒有直接去找父親,而是要了兩個饅頭,坐在后院大口吞吃。

  劉鷹在旁邊,繼續按照時間先后順序,同宋傾堂報告他不在的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

  終于說到了半個時辰前,劉鷹的神色變的嚴肅:“半個時辰前,來了第四道圣旨,仍然是針對朱大人的……”

  宋傾堂面無表情,繼續吃著東西,咽下后,臉上才皮笑肉不笑的勾一勾唇。

  不過說出口的話,卻與此無關。

  他垂頭看著手里最后一口饅頭,說道:“那,沈冽是一個人回來的?阿梨呢,她跟著沒?”

  “沒有,”劉鷹搖頭,“只有沈冽,及兩名近衛。”

  “嗯。”宋傾堂點頭,抬手將饅頭喂入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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