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現在還是以前,沈冽的話一直不多,更不提能見他情緒外露。
季夏和看向這方小木長盒。
沈冽的手俊秀修長,夜色柔光下,膚色如玉,捏著木盒的力道很是溫柔。
季夏和抬眼又朝沈冽看去,五官澄明俊美,劍眉星目,見過這么多俊俏兒郎,每次看沈冽都覺一絕,清冷的不食人間煙火。
所以現在,連嘲笑他情話說得肉麻,到嘴邊也只作笑嘆。
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他在她面前小心安靜,到他們面前,便捂不住了吧。
季夏和“哎”了一聲,仰首看向浩浩夜空。
月明星稀,廣寒大張,長風蕩著云海,卷伏出萬里波瀾。
“那現在,是定下了吧,去浦路塢?”季夏和說道。
“嗯。”
“當真不再回華州?”季夏和又道。
“嗯。”
“那你和夏姑娘……”季夏和朝他看去。
沈冽輕輕一笑,將手中地圖推來:“比起雙坡峽和浦路塢的問題,華州至醉鹿的幾道路口才是關鍵,即便沒有夏家郭家的人在,宋致易的兵馬也會出現。”
季夏和收起手中酒壺,臉上的笑也收了。
“我其實不太想回去了,”季夏和說道,“在永武城等人這二十日,我覺得也挺好,一想到回去要面對那些面孔,我便覺惡心。”
“回去見你父親后,將你母親安頓妥。”
季夏和皮笑肉不笑的勾勾唇:“拖家帶口真是煩,你看夏家,看似家族龐大,實則尾大不掉,廣騅出來這一路真是遭了大罪,日后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宋致易絕不會輕易放過夏家。”
沈冽沒有接話。
一陣馬蹄聲在這時急促傳來。
沈冽和季夏和回過頭去。
附近的杜軒等人聞聲走來,看著由遠而近的駿馬。
身形瘦小的哨探翻身下馬,喘著還未平復過來的氣息說道:“往浦路塢十五里外有囤兵,還有儲糧倉!”
儲糧倉三字讓眾人面色大變,下意識將目光看向沈冽。
儲糧倉三字便意味著重兵把守,而且布線范圍絕對不止儲糧倉方圓五里這么近。
現在他們相距才不到十五里,甚至說不好,他們已經進入了對方的占地范圍。
“少爺,會是我們之前遇見的那些人嗎?”戴豫看向沈冽。
“不可能,”回答的是杜軒,“這一片下來黑燈瞎火,不見半點人煙,如若這整片大后方都是他們的駐地,那么中間的火光必不會斷,畢竟前頭布防工事的兵馬達至一千多人,絕對會有人來回奔走。”
“如果前面有人駐兵,那么我們還要繼續去浦路塢嗎?”戴豫又道。
“少爺,改道郭莊江口吧。”杜軒說道。
“不走水路。”沈冽說道。
“還是水路吧,水路的確妥當,”季夏和說道,“沿岸定有舟船,我們趁黑過去作惡搶一次,若你覺得失了道義,我他日送錢財過來賠罪。”
“與舟船無關,”沈冽說道,“是浮尸。”
季夏和一頓,聯想這些時日所聞所見,確然,郭莊江口那邊的水道恐怕已惡氣熏天。
他的脊背有些發寒,望向身前的大丘湖,天光水色澄凈,于亂世中著實難得。
“那,我們去雙坡峽嗎?”翟金生問道。
沈冽看了看他,沒有說話。
安靜少頃,沈冽拿定了主意:“準備動身,先尋個荒村落腳,余下五日我們在此游走,五日后,我們從雙坡峽離開。”
眾人一愣。
“通知下去。”沈冽看向翟金生,語氣不容反駁。
翟金生很快反應過來,點頭:“是!”
華州原本昌盛,華州東南更是風雅名流之地,此地若有荒村,要么是被屠殆盡,要么便是因戰亂而逃盡。
沿著湖岸往東南而去,派出去的六名暗探皆在一個時辰內回來,共尋到兩處,一處在牛嶺山腳,一處在漸春崗。
沈冽看了很久的地圖,最后選擇了牛嶺山腳。
一行六十多人,不算多,但也不少的隊伍,便在夜色里朝牛嶺山腳方向而去。
較之前的狂奔突襲不同,現在他們異常安靜,馬蹄無聲踏過岸邊淺草,連車輪碾壓過泥土石塊的聲音都顯得輕微。
朝浦路塢的相反方向,前路變成無邊無際的曠野,直到東邊天際冒出淡白的光,并漸漸于天地相交的地平線上鋪出錦繡朝霞,遠處才仿若有了一個盡頭。
沿路遇見不少尸體,有些被曬作干尸,有些腐爛嚴重,還有一些被野獸撕碎,只剩殘肢。
男人們騎馬而過,目不斜視,馬蹄聲輕沉,踏過荒野和柴徑,邁入了狼藉破敗的荒村。
沈冽沒有停歇,帶人去附近勘察地形。
說是荒村,其實村中的建筑和布景,包括祠堂前的空地規模,都可見這座小村原先的富裕程度,至少不輸八江湖畔那座桃溪村。
甚至在祠堂后院的地窖里,戴豫還找到了幾壇未開封的桃花酒。
他很心動,試圖讓沈冽答應他留下,并嘗試搬出季夏和,沈冽拒絕得爽快,淡淡道:“放回去。”
“少爺……”
觸及沈冽黑不見底的平靜眼眸,戴豫到底將酒壇放了回去。
除卻酒,附近幾個建筑不錯的大院,還散落著許多綾羅綢緞,可見逃跑時有多驚惶。
村中沒有尸體,倒是有一些野狗或其他猛獸的糞便,但數量很少,散布得也很廣,由此推斷在他們來之前,這個村子并沒有留下任何供它們搜刮的食物。
回來,杜軒已將內務整理妥帖,林中虎也被他拽來,一并打掃收拾屋子。
屋中采光并不好,杜軒特意點了兩盞燈火。
沈冽解開衣裳,將內衫脫下扔在一旁,林中虎恰跟在杜軒后面提熱水進來,一眼瞧見了他的后背。
年輕男子挺拔高挑,寬肩窄腰,背上膚色冷白如玉,肌理健美分明,可偏偏上面,卻爬了數十道疤痕。
每一道疤痕都整齊利落,不似蜈蚣那樣猙獰,可在這樣一片本該光潔的后背上顯得極不協調,生生毀掉了美感。
注意到身后的目光,沈冽回過頭來。
屋中燈火以他俊挺的鼻梁作界,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無論哪一半,都冰冷得似要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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