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山如今已滿十歲,初具小少年的模樣,臉上的稚嫩中,透著沈家特有的清俊。

  面對蕭瑯炎的時候,小少年非常局促緊張,跪著請安行禮的動作,一板一眼,將身邊的沈游都逗笑了。

  “青山,你的請求,自己跟皇上說吧。”

  蕭瑯炎的目光落在沈青山身上,小少年頓時更加緊張,眼神只敢盯著地上鋪著的猩紅祥云毯子,身姿繃的筆直。

  “皇姑父,青山……青山想邀請表妹一起出宮玩,去街上看冰雕和雪花燈。”

  蕭瑯炎微微挑眉,剛剛女兒進來懇求沈定珠的時候,他已經聽到了。

  “只有你們二人么?”他問。

  沈青山頓時規規矩矩回答:“還有二叔陪同一起。”

  蕭瑯炎面色沉穩淡然,半晌的默然后,他又問:“幾時回來?”

  蕭心澄靠在沈定珠身邊,正在吃橘子,聞言就想直接回答,卻被沈定珠用一瓣橘子堵住了嘴。

  沈青山在家里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性格大大咧咧的,遇到蕭瑯炎總像是轉性了一樣,軟趴趴的。

  沈定珠有意讓他多跟蕭瑯炎說說話,練練膽子。

  那邊沈青山已經磕磕巴巴地回稟道:“戌時之前一定回來。”

  他說著,微微抬頭,聽見蕭瑯炎嗯了一聲,立刻緊張起來,馬上改口:“傍晚之前,一定把表妹送回宮。”

  蕭心澄在旁邊嘟著嘴抱怨:“那可玩不了一會。”

  沈定珠笑起來:“現在才不到晌午,讓你出去玩一天,還不夠?”

  蕭瑯炎也沒打算拘束著蕭心澄,他的女兒,偶爾出宮轉轉,也是體察民情。

  “有沈游陪著,朕可以放心,但沈青山,你是男子漢,要記住你給朕的承諾,傍晚之前,需將澄澄送回宮。”

  沈青山頓時站直身子,學著自己父親沈瀾的方式,行了一個武將的跪地禮:“是!”

  這一聲喊的,中氣十足,逗的沈定珠都跟著笑了笑。

  “娘親,我能帶上徹兒一起嗎?”蕭心澄還惦記著自己的弟弟呢。

  沈定珠卻看向蕭瑯炎,只聽蕭瑯炎否決道:“他今日無暇出宮。”

  蕭心澄一臉沮喪:“好吧,徹兒真可憐,天天要學的那么多,何時才能松快一下呢?”

  沈定珠笑的無奈,其實蕭行徹的功課以及六藝禮學,都已經是蕭瑯炎調整過了的。

  但他畢竟是太子,一國儲君,要學的比尋常皇子要多許多。

  沈定珠不是不心疼兒子,只是覺得,該歷練和培養的時候,要好好培養,否則是害了他。

  好在蕭心澄自己能出去玩,不一會就高興地撒了歡。

  小丫頭親了親沈定珠的臉,又跑去抱了抱蕭瑯炎,這才讓沈游牽著手,帶出宮去了。

  蕭瑯炎朝徐壽看了一眼,后者便了然,不動聲色地安排了一隊暗衛跟了上去。

  沈定珠方才坐了好一會,覺得困倦,便伸展腰身:“皇上去忙吧,我也去躺著休息會了。”

  卻沒想到,蕭瑯炎站起身,跟著她走進內殿。

  “朕今早沒有政務要忙,倒是你方才的話,還沒說完,朕怎么不溫柔了,嗯?”

  他大掌錮上她的后腰,直接將人帶去了里間。

  水晶珠簾因二人經過,撞出噼啪清脆的動靜,伴隨著沈定珠嬌嗔的抱怨:“你還說自己不兇?”

  夫妻倆的聲音漸行去床帳里。

  宋嬤嬤和沉碧見狀,與其他宮人一起退到了門口。

  ……

  街市上熱鬧非凡,銀裝素裹的世界,因著沿街栩栩如生的冰雕,多了絲煙火氣。

  小販們站在各自的冰雕前,叫賣著自己的生意。

  這是大晉的特色,各家小販一到冬天,就會迫不及待地做各種各樣的冰雕,來吸引顧客購買攤子上的東西。

  蕭心澄和沈青山在前頭跑跑跳跳,沈游帶著人跟在他們后面,不一會,兩個小朋友手中,就多了不少炸糕、糖葫蘆和糖人。

  跑了一段路,兩人又被路邊的皮影戲吸引,跟著一群孩子站在一起,仰頭看著攤主手里的大將軍,揮刀將敵人斬下馬,那鏗鏘的聲音猶在耳畔,看的蕭心澄熱血沸騰。

  就在這時,她先聽到遠處傳來叫罵的聲音,伴隨著鞭子抽在地上的戾響。

  蕭心澄扭頭,看見道路的盡頭,有一個渾身是血、頭發凌亂的人,被官兵們拿鞭子催趕著,踉蹌走過來。

  那人瘦的厲害,好像只有一把骨頭了一樣,因著離得遠,蕭心澄看不見他的樣貌,只瞧見他雙手和脖子,都戴著鐐銬。

  明明是冬天,極其寒冷的雪天,哪怕艷陽當空,卻也是北風陣陣,而那個人,竟光著腳,沒有鞋穿。

  隨著他漸漸走進,蕭心澄能看見他身上遍布傷痕,觸目驚心。

  百姓們在旁邊匆匆走過,都掩住口鼻,人人的表情,都分外唾棄的樣子。

  她拽了拽身邊沈青山的衣袖:“表哥,表哥,那是誰?為什么要這么懲罰他?”

  沈青山正被皮影戲的精彩所吸引,看了一眼蕭心澄指著的方向,有些不以為然地說:“哦,那個人,是長琉國的奸細,來我們這兒偷情報,被皇姑父的人抓住了,這不,他是在游行受罰呢,聽說天天要挨打鞭刑,誰讓他偷情報來著?”

  蕭心澄雪白的臉蛋上,洋溢著了然。

  “那確實是個壞蛋……”可是,也很可憐。

  她看著對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糖人,想了想,還是跑了過去。

  沈青山沒有留意表妹已經走了,倒是剛跟過來的沈游,在孩子堆里尋找蕭心澄的身影,卻只看到了沈青山。

  他目光一緊,朝四周看去,便找到蕭心澄跑向鹿匪的身影。

  “沈大人,那是……”隨從驚聲提醒。

  沈游不等他說完,就已經抬步追了過去,還不忘留下兩個人,護在沈青山身邊。

  蕭心澄已經跑到了鹿匪跟前,她穿著錦衣玉袍,官差頓時認出了她腰上懸掛的玉佩,非王孫貴族不能使用的圖騰——天鳳。

  如今皇上只有一個嫡長女,隆寧公主。

  官差們頓時請安:“參見公主殿下。”

  蕭心澄卻看著鹿匪,好一番好奇打量,原來他跟自己差不多大,看著瘦瘦的,眼神漆黑的嚇人。

  “給你,吃點甜的,你就記住教訓,下次別做壞人了,否則被抓住了,還要受皮肉苦。”蕭心澄把自己的糖人,大大方方地遞過去。

  鹿匪看著她,臟污掛著血的發,凌亂的在他眼前耷拉著,將他凌厲如野獸般的眼神,切割成一道道的深邃。

  眼前的隆寧公主,身穿綾羅綢緞,圍脖是赤狐裘,腳下的流蘇白靴不染塵埃,他們就好像一個天上云,一個地里泥。

  鹿匪開口,聲音嘶啞,是長時間挨打造成的。

  “湊近點,我咬不到。”

  蕭心澄單純地相信,小手抓著糖人遞到他嘴邊,沒想到,鹿匪忽然張口,就想朝她的手背上咬去。

  “小心!”沈游已經趕到了附近,將蕭心澄往后一拉,糖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鹿匪自然也沒咬到。

  蕭心澄驚魂未定,睜圓了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鹿匪目露兇光:“再敢靠近我,我就把你當做獵物吃了,人血我不是沒嘗過!”

  他剛說完,身上就挨了官差重重的棍打,幾個官差圍著他毆打,嘴里大罵斥責:“混賬東西,敢對公主不敬!”

  鹿匪被打的在地上蜷縮起來,雙手緊緊地護著頭。

  沈游護著蕭心澄:“澄澄沒嚇著吧?”

  蕭心澄看見打鹿匪的棍子都斷了一根,她這才回過神來,對那些官差揚聲:“算了!”

  官差們這才收手,蕭心澄解下自己的赤狐圍脖,走過去放在了鹿匪身上。

  鹿匪眼皮腫起,嘴角滲著血,抬頭看著她。

  蕭心澄語氣帶著一種憐憫:“這個赤狐圍脖,讓他們給你換一身衣裳,哪怕換一雙鞋。”

  她說完,轉身就走,鹿匪擰起眉頭,他踉蹌著爬起來,赤狐圍脖便落在了他滿是鮮血的手掌中。

  就在這時,遠處一輛失控的馬車倉惶撞來,沈游身邊的護衛頓時出手,將發瘋的馬匹斬殺于街市,卻沒想到馬車側翻,直接帶倒了旁邊的油鍋。

  眼瞧著要撲向蕭心澄了,沈游當即快步奔前:“小心!”

  “嘩啦”一聲響,黑色的大油鍋在地上滾了一圈,啪嗒兩聲才徹底停下來。

  蕭心澄睜開受驚的眼眸,抬頭看去,自己被舅舅抱在懷里。

  可她錯開眼神,看向眼前,方才渾身是血的鹿匪,竟半個手臂都擋下了滾燙的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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