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姜頌寧等來了沈游。

  “皇上雖不允你送我出城,但卻開恩,同意我提前一日帶你出去走走。”沈游立在門口,天青色的大氅,如同他將下雪過后的淡青蒼穹,披在了身上一樣。

  他一邊交代,一邊負手而立:“公主換衣裳吧,出行一個時辰,之后我會再送你回來。”

  姜頌寧連忙應聲,其實她早就穿著打扮好了。

  因為早前沈游就派人來遞消息,所以今日天不亮,她就醒了過來,確切地說,是她昨晚興奮地一整夜都沒怎么好好睡。

  她萬般珍惜這次機會,所以今日穿著也極為隆重。

  一套珍珠秋白曳地裙,兩袖由交扭的金絲繡了競相開放的梔子花,就連領口露出來層層疊疊的衣襟,也因鑲嵌著珍珠而閃爍著微光,裙擺上的流云波紋,如夢似幻。

  沈游正在等待,聽到門扉被推開的聲音,他側眸看去,薄眸微微一怔。

  只見一名精心打扮過的佳人,黑鬢如云,垂掛流蘇步釵,唇色是極其粉嫩的櫻紅,杏眼微微抬起的瞬間,便瞧見其中光澤流轉。

  姜頌寧也挑了一身天青色的外袍,此際,因著天色的陰沉,寒風呼嘯,她卻像是最為明亮的一抹色彩。

  沈游回過神:“可以走了?”

  姜頌寧緩步走到他身邊,抬眸一笑:“嗯……今日得勞煩沈大人了。”

  “無礙。”沈游說罷,兩人一同離開,乘坐馬車前往街市。

  一路上,姜頌寧都好奇地挑開簾子,朝外張望。

  她最初來到晉國的時候,十分倉促,也抱著逃命和求救的心情,所以并沒有怎么好好欣賞的晉國的美景。

  就連住在驛站的那些時日,她都被心頭的烏云和憂愁籠罩,像現在這樣的閑情逸致,真是少有。

  姜頌寧看了一會,驚嘆道:“為何沒在晉國的街上看到過乞兒?”

  沈游大掌覆在膝頭,如竹松般的身姿正襟危坐,聞言,他淡淡啟唇回答:“皇上擔心乞兒成群結隊的在城里晃蕩,會給百姓們造成威脅,所以前兩年就已經頒下了新的諭旨,每到夏、冬這樣的季節,乞丐不允許上街乞討。”

  “朝廷出資,讓官府在城郊額外置辦了一些屋舍,收留這些乞丐所用,那邊安排了專人巡邏,也有官府定時開棚施粥,還會定期教授他們耕田水利的事,成效顯著。”

  姜頌寧連連贊嘆:“晉帝真是一位明君。”

  不僅讓乞丐們有處可去,還教他們種植興修的技能,也怪不得晉國的實力日益強盛。

  她越想越覺得敬佩:“等我回到北梁,也向父皇建議,效仿此法。”

  說完,姜頌寧的笑容卻僵在了唇角,愉悅的神情很快淡了下來。

  因為她忽然想起來,她未必能回得去家了。

  北梁跟長琉的戰爭沒有停下來,她的前途未卜。

  如今,她跟父皇壓在晉國的一塊棋子沒有區別。

  回家?遙遙無期。

  沈游看出她的落寞,只淡淡說了一句:“會有機會的。”

  再也沒有其余的安慰了。

  但這對姜頌寧來說,已經足夠,沈游是大晉里,唯一一個能讓她不安的心,穩下來的人。

  沈游帶著姜頌寧去了城中景色優美的地方。

  他們去了湖邊走了走,岸邊光禿禿的柳枝被凍出晶瑩的冰雪,姜頌寧伸手去捏,聽的“啪嚓”碎響,柳枝上的冰晶便都嘩啦啦地掉下水中。

  姜頌寧連忙躲開,卻冷不防還是讓后脖頸里進了霜雪,她被凍得跺腳蹦跳,沈游在旁邊笑了笑。

  等她玩完,沈游將早就準備好的溫暖手爐遞給她。

  之后,他們又一起去了京城里觀景的三層小樓,名叫望月臺。

  姜頌寧感慨:“聽說這個望月臺,跟晉帝皇宮中的摘星樓一樣高,那我站上去,能看得見皇宮里面嗎?”

  沈游笑道:“皇宮更高。”

  當站在望月臺第三層的時候,姜頌寧眺望遠方。

  半個京城都能收納眼中,錯落有致的屋舍和四通八達的街道,天氣雖然寒冷,但百姓們安居樂業,生活平靜喜樂。

  姜頌寧心中無不羨慕。

  北梁現在深陷內憂外患的戰火中,她作為公主,心疼自己的子民。

  她目光稍稍轉動,看向了皇宮的方向,才知道沈游沒有說謊,望月臺已經很高了,可是從她的視角看去,也只能看見皇城巍峨的城門黃墻。

  雖然離得遠,可依舊能瞧見城墻上隔三步就站著一個守衛的士兵,讓人覺得宏偉,且高不可攀。

  別說摘星臺了,她只能看見黃墻,連宮內的一片檐角都瞧不著。

  吹了一會風,姜頌寧覺得心曠神怡,因為站在這兒,仿佛憂愁都可以跟著遠去。

  但不過片刻,就覺得冷了。

  沈游帶著她離開,一同去了附近的茶樓。

  姜頌寧第一次來茶樓,之前在北梁的時候,也很少去,因為她的父皇說,茶樓里有說書的,還有暫時歇腳喝茶的挑夫,也有南來北往的商客,總之魚龍混雜,公主是不應該去那種地方的。

  但是她見沈游如同常客一樣進了茶樓,便忽然覺得,這個地方也沒有父皇說的那么不堪低俗。

  門口迎客的店小二負責挑開厚重的擋風氈簾,姜頌寧跟著沈游走進去,就聽見一陣爆發的掌聲。

  “好——!”看客們激烈地鼓掌,還有人激動地往臺上扔銀子,叫嚷著繼續說,臺上的說書先生拱手,感謝客官們的打賞。

  臺下座無虛席,姜頌寧抬起頭,看著二樓也有一圈雅間,對內鏤空的門房,每一間都帶著看臺,用屏風隔成了單獨的空間。

  這會兒,上面也坐著不少衣著華麗的看客,其中也不乏一些看起來出身世家的閨秀少女,姜頌寧心中暗想,原來大家都愿意聽書,雅俗共賞。

  沈游在旁邊對店小二道:“我還是要二樓的老位置,姓沈。”

  店小二頓時肅然起敬:“原來是沈大人,失敬失敬,請跟小人來。”

  沈游顯然是經常來,他在這里有一個只屬于他的雅間,還是對著說書先生正中場的位置。

  姜頌寧與他一起坐在看臺上,沈游讓店小二上碧螺春,茶樓還專門送了他們兩盤糕點。

  “沈大人經常來嗎?”店小二離開后,姜頌寧忍不住問。

  沈游淡淡一笑:“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喜歡來捧場,在這里能安靜些。”

  安靜?姜頌寧有些不理解,臺上臺下都是叫好的喧鬧聲,不是挺鬧騰嗎?

  不一會,碧螺春上來了,沈游主動幫她倒了一杯,渺渺茶煙如白霧騰升,沈游才說:“去別的地方,總容易碰見同僚,往往碰上,免不得寒暄客套,在這里碰到他們的機會少。”

  姜頌寧聞言,會心一笑:“原來如此。”

  她的注意力,漸漸地被臺下說書人吸引,說書人正在講一出富家小姐為愛私奔窮書生的故事。

  聽到最后,因為富家小姐的阻撓,窮書生去京城趕考的途中被猛獸吃了,富家小姐因此殉情,臺下的客人們無不搖頭嘆息,為這樣的故事紛紛落淚。

  姜頌寧也差點被故事感染了,卻聽到對面的沈游冷冷地道:“不值得。”

  她一愣,朝他看去:“沈大人覺得富家小姐不該為窮書生殉情?”

  “當然不該,”沈游眉宇神色淡淡,“父母愛子則為其計之深遠,愛情當頭的時候,會覺得一切都是美好的,但成親以后,光靠愛情就想過上好日子,是遠遠不夠的。”

  “都說有情飲水飽,但我從沒見過,誰能真的喝水便飽了的。”

  姜頌寧聞言,也跟著輕輕點頭,還不等她仔細去想這個故事中到底誰對誰錯,就聽到雅間門外傳來店小二的叩門聲。

  “沈大人,有一位姑娘,說是您的朋友,今日樓中沒有座位了,想跟您拼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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