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潛,離場。
真相,就是如此簡單也如此干脆,沒有什么彎彎道道,也沒有什么驚濤駭浪。
其實,這不算驚世駭俗。
電影節的電影放映,座位往往有限,為了確保盡可能更多觀眾能夠觀看電影,主創團隊出席首映式但不觀看電影,這樣的情況常有。
特別是藍夏。
安橋的話,一直曲高和寡地不走尋常路,再加上城市遼闊,場館安排能夠展開手腳,所以很少出現大排長龍買票卻依舊無緣進場的情況。
蔚海的話,只向媒體開放,普羅大眾無緣第一時間觀看,所以座位安排可能出現擁擠卻也不至于需要主創團隊讓位。
只有藍夏。
電影節的主旨就是“熱愛電影的人”,觀眾才是電影節的主角;而且,主創團隊往往都已經觀看過作品,讓位也無妨。
而且,并不是所有導演都喜歡在電影院里和所有觀眾一起觀看自己的作品,主動回避首映的導演也著實不少。
所以,經常可以看到,主創團隊出席紅地毯之后就離開電影宮,等待映后新聞發布會。
但是!
并不驚世駭俗,卻不代表習以為常。
不管怎么說,電影節的一大特點就在于,所有作品都是首映,并且主創團隊在現場和觀眾一起見證一起感受。
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氛圍,本來就是電影節獨有的。
特別是陸潛這樣的焦點。
在場觀眾應該超過百分之八十都在期待著這一刻——
不管是準備攻擊陸潛,還是準備追捧陸潛,他們都希望能夠和陸潛一起見證。
結果呢?
走了。
居然,就這樣走了。
悄無聲息,毫不猶豫,斬釘截鐵,直接轉身走人。
等等!
一個猜想,陸潛不會是為了那十四名幸運觀眾讓出座位吧?
這樣的想法,著實太荒謬,從數字角度來解釋就說不通了,陸潛只有一個,那群觀眾則有十四個人,再怎么需要調整座位,也不至于將整個劇組最大牌最焦點的導演踢出去,這是什么荒謬的猜測?
如果不是的話,那么又是什么狀況呢?
難道……
“應該不會是怕了吧?”
“估計是不想聽到噓聲吧,哈。”
“沒有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陸潛居然也有落荒而逃的一天。”
“臨陣退縮。”
“依舊可以盡情嘲笑陸潛,這應該是過不去的梗了。”
“所以,這是否意味著陸潛對電影沒有信心?結果黎世寬還破例邀請進來,這次應該會被罵聲淹沒吧。”
窸窸窣窣地,江士奇就能夠聽到耳邊傳來一陣議論。
幸災樂禍。
落井下石。
添油加醋。
一開始,江士奇也是這樣的想法,難道陸潛也害怕了?
又或者說患得患失?
但冷靜下來,陸潛不是那樣的性格,不管什么結果,陸潛都能夠坦然面對,顯然不是因為害怕差評而臨陣逃脫。
那么,什么原因呢?
答案,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這些觀眾和記者。
如果陸潛出現在現場,焦點應該都聚集在他身上,沒有人能夠完全安心下來觀看電影,就好像現在,一件小事就能夠分散注意力,一點點風吹草動就可能引起軒然大波,簡直就沒有安靜的一點時刻。
于是,陸潛選擇了轉身,哪怕陸潛也非常希望和觀眾們一起觀看“星落之城”,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在放映廳門口止步了。
想到這里,江士奇就安定了下來。
嗡。
腦海里熙熙攘攘的洶涌,漸漸平復下來之后,也就轉變為一陣轟鳴,然后,江士奇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的確,江士奇也無法確定答案,他不是陸潛肚子里的蛔蟲,他無從得知陸潛的真正想法,那些全部都是他自己的揣測罷了,一種偏袒陸潛的揣測,但他能夠確定的是:
陸潛絕對不是臨陣退縮之人。
這就已經足夠。
其實,再認真想想,這件事,百分之百就是陸潛的風格,“像是導演做得出來的事”——
萬眾矚目,殷切期待,全場焦點,然而,導演卻放了所有人鴿子,怡然自得地轉身離開了,將賓客全部晾在那里,至于其他的,就交給電影,導演相信著,“電影會說話”,這就是款待賓客的最好方式。
此時,再看看現場的眾生百態,憤怒的、嘲諷的、煩躁的、遺憾的,沒有掩飾的丑態,全部展露出來。
原形畢露。
撲哧。
忽然之間,江士奇的心情就愉快起來。
誰知道呢,也許陸潛此時此刻就悄悄隱藏在某個角落,欣賞著眼前的丑態百出,揭開面具后暴露一切的真實。
但認真想想,江士奇又否認了這個想法,因為陸潛不會在乎的,這些熙熙攘攘的議論,他從來都不關心。
也就是說,眼前這些人,他們以為自己很重要,那些惡意揣測那些惡意攻擊,仿佛掌握了尚方寶劍一般,只要他們愿意就能夠輕易傷害到陸潛;但陸潛卻以實際行動表示了自己的立場,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一個回應,一個動作,卻如同照妖鏡一般,將眼前的眾生百態全部映照出來,他們的態度恰恰是自己靈魂的模樣。
噗。
想到這里,江士奇的笑容就完全上揚起來,不再忐忑也不再焦慮,反而能夠怡然自得地欣賞眼前的景象:
堪比行為藝術。
實況直播的人間劇場,又有誰能夠拒絕呢?比電影更戲劇,比小說更荒誕,卻在現實生活里生動上演。
重新靠向椅背,不僅找回了平常心,而且期待值還在持續攀升。
在整個蘭川鋪天蓋地的吐槽和鄙夷之中,陸潛心若磐石地完成了“星落之城”的拍攝,那么,這部作品是否也能夠成為一面鏡子,將行業里里外外的本質照射出來,以陸潛的方式,給予那些質疑一個回應?
也許,無法和陸潛在同一個空間里觀看這部電影,這是一個遺憾,但觀看電影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江士奇順利找回了專注度,將注意力集中在大熒幕上,就連旁邊那些窸窸窣窣的議論也成為電影的一部分,這一刻也成為今年藍夏電影節最特別最美妙的時刻——
當導演選擇離場,人們對導演對電影的期待發生微妙變化,最后又全部凝聚在電影之上,電影節重新回到本質,所有正面的負面的好奇與期待就這樣匯聚成為一股力量,一切都是關于電影也只是關于電影的。
“星落之城”,這,才是關鍵。
江士奇深深呼吸一口氣,然后——
耐心地、激動地、飽含深情地,等待電影的放映。
這讓他想起自己的童年,一張電影票,坐在電影院放映廳里,等待著燈光熄滅電影放映的美妙時刻。
“開始了,開始了……”
剎那間,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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