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末多少事 > 第二百七十二章 醉臥沙場(加更)
    不管杜英到底愿不愿意成為司馬相如,讓他老婆當壚賣酒,自己還在長安逍遙快活,這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

    那是人家的情感,人家的私事。

    好像不是自己應該關心的。

    不對,渣男?

    罵他兩句好像也沒什么問題。

    不過畢竟我們才剛剛認識,這話說出來總歸失禮了。

    謝道韞思緒一片混亂,只能在心中暗暗嘆息,是不是自己真的很久沒有喝酒,剛才直接喝醉了?

    怎么就暈頭轉向問出來這樣的話呢?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竟然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最終還是杜英干咳一聲,打破了沉默:

    “司馬相如,不過一介文人罷了,余志不在此,而在關中安穩,天下清平。”

    兩杯酒下肚,杜英的語調也有點兒飄忽。

    但不管杜英這一聲唱高調到底是不是發自內心的,而且本身成為一個和司馬相如那樣的文人,似乎和這也沒有什么必然的矛盾沖突,至少話題還是被生硬的岔開了。

    謝道韞暗暗呼了一口氣,在心中提醒自己,從建康府一路走來,有阿羯乖乖聽命,又有家主印信在手,一切都是自己說了算的。

    現在在藍田軍中,有些話可不能想說就說了。

    “那就祝杜兄心想事成。”謝道韞同樣客氣的說道。

    還不等她話音落下,前方席上傳來了謝奕的一聲干嚎。

    杜英和謝道韞霍然看過去。

    謝司馬隨手丟了一個酒壇子,已經晃晃悠悠趴倒在桌子上,兩名親衛正在努力攙扶他,顯然已經爛醉如泥了。

    謝道韞輕輕拍了拍額頭,無奈。

    很想說不認識自家親爹。

    杜英起身:“盡興否?”

    謝道韞翻了翻白眼,俏生生的說道:“不盡興,又如何?”

    杜英一攤手:“那就改日,再請爾共飲。”

    謝道韞點了點頭,一邊和杜英一前一后向謝奕那邊走,一邊淺笑著說道:

    “今日共飲,也非杜兄自掏腰包,看來下一次又要等軍中大捷了。”

    杜英擺了擺手:“借花獻佛也,難道阿元妹妹沒有聽說過,改日改日,改著改著就沒有了?”

    “那看來杜兄就是打算賴賬嘍?”謝道韞忍不住笑了出來,甚至都已經不再計較這個家伙又冒出來的“阿元妹妹”的稱呼。

    反正也不好直接糾正他? 想要這么叫就這么叫吧。

    顯得輕浮的是杜英? 又不是自己。

    杜英沒有來得及回答,就看到了謝奕搖搖晃晃? 眼見得兩名親衛都快扶不住了? 因此杜英只好先把撩撥才女的心思放在一邊。

    還是先扶住自家靠山最重要。

    嗯,如果是老泰山的話? 應該扶著會既重要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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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賢侄啊? 來來來? 咱們爺兩個也走一個!”

    謝奕被兩名親衛架著,嘴里嘟嘟囔囔的,手里還抓著酒壇,隨著人晃來晃去? 酒液也在酒壇里灑出來不少。

    杜英哭笑不得? 伸手去拿謝奕的酒壇子。

    自己的酒量也沒有得到過好的鍛煉,就這個老兵上來一壇酒直接往嘴里倒這種喝法,杜英可陪不起。

    而且再看旁邊謝道韞緊蹙的秀眉,杜英也知道,此時如果誰還想要勸謝奕再喝一點兒? 恐怕謝道韞會第一個忍不住把酒壇子直接拍到那人的臉上去。

    不想讓自家阿爹喝得爛醉,似乎是天下女兒的共同特點。

    “別? 你誰啊,拿什么!”謝奕感受到了有人在搶奪酒壇子? 登時大吼一聲,掙脫親衛的束縛? 那酒壇子揮動起來? 也不知道多少酒液直接潑灑在杜英的衣襟上、臉上。

    還好? 旁邊的親衛眼疾手快,又抓住了謝奕的手腕,不然潑在杜英身上的可能不只是酒水,還有整個酒壇子了。

    “杜兄小心!”謝道韞看著一臉酒水的杜英,趕忙把手帕掏出來塞給他,同時看了一眼瞪著眼睛、哈著酒氣的自家阿爹,不由得跺了跺腳。

    真想把這個醉漢直接丟到旁邊水溝中去冷靜冷靜。

    還好杜英閉眼比較快,不然此時眼睛應該已經火辣辣的疼了。他下意識的接過來手帕抹了抹臉。

    濃烈的酒味之中,混雜著幽幽的香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女兒家的芳香。

    不過這一會兒杜英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先擦抹干凈,又鄭重的疊起來:

    “這手帕我回去洗好了再還給你。”

    “啊······好,對不住了,杜兄。”

    謝道韞也沒有想到,自己剛剛怎么突然會有這樣的動作,渾渾噩噩應了一聲。

    她這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的貼身東西,怎么能就這么丟給一個剛剛認識的男子?

    不過旁邊還有一個鬧事的醉漢,現在的確不是關心這個問題的時候。

    “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自己的酒量。”謝道韞心中又羞又惱,只能把怒火發泄到自家爹爹身上。

    醉漢哼了哼,又不動了。

    杜英一邊幫著親衛架著這已經沒法自己動的醉漢,一邊沉聲說道:

    “伯父所為,也并非不能理解。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幾番血戰下來,多少袍澤都已經倒在這片土地上了。伯父這一杯杯酒,是為勝利而慶祝,也是在祭奠那些袍澤。”

    旁邊的親衛們紛紛動容,原本嘻嘻哈哈的神情都收斂起來,正色說道:

    “督護所言極是。”

    謝道韞亦然沉默,不再多說什么。

    她畢竟沒有親自參與過那曾經一場場血腥的戰斗,杜英話語之中的蒼涼悲壯,她終歸沒有辦法真正體會到。

    但是她清楚地看到,當杜英說出這句話時,不只是親衛們有共鳴,那醉醺醺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的謝奕,也霍然抬起頭來,眼睛之中泛起光彩。

    哪怕稍縱即逝。

    謝道韞可以肯定,阿爹是真的醉了,但是在他的潛意識中,仍然能夠對這句話引起共鳴。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應該也沒有經歷過多少血腥廝殺,為何信手拈來的兩句話,就能夠讓這些沙場百戰之士心有所感?

    謝道韞的余光時不時的看向杜英。

    “杜兄之七言,的確非同凡響。”謝道韞只能感慨一句這兩句詩本身。

    難怪能夠得到爹爹贊賞。

    杜英卻并沒有再看過來,只是小心的幫忙扶著謝奕。

    謝奕似乎天然的想要和杜英更親近,半邊身子都快直接壓在杜英身上了,仿佛這是自己的親兒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