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末多少事 > 第四百零二章 這天下,也配說已太平?
    謝道韞不理解,那杜英就跟她解釋。

    現在他需要尋找志同道合之人,但是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天生的同道中人?

    歸根結底,還是需要通過一次次交談,將自己的想法潛移默化的告知對方,并且獲得認可罷了。

    杜英并不覺得一個生長在江南的女孩,有這樣的想法會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甚至在個人思想上,謝道韞已經很偏向于杜英,也偏向于務實了,和江南那些大談玄學、虛妄的家伙們不一樣。

    因此杜英認為有可能從思想上把謝道韞變成自己人,同時也成為自己撬動江南的思想壁壘的敲門磚。

    漢家的思想主流到底還是在江南世家的掌控之中,羅含這種包有不同想法的人會一直被排擠,就是很好地證明。

    所以杜英日后想要走出關中并且獲得更多人的支持,自然不能一直順著江南世家的心意和想法,那樣關中的風氣也會隨之頹唐不說,杜英也會變成江南世家掌控的傀儡。

    那永嘉之亂的悲劇,只會再一次上演,甚至杜英不見得就會比之前在關中起兵的自家遠方親戚杜洪走的更遠。

    現在的杜英,自然是要保證知己知彼,同時嘗試著能夠影響和改變謝道韞,這也算是他日后和江南思想潮流交鋒并且改變這種風潮做出的嘗試。

    看杜英沒有回答,說出這番話的謝道韞,反倒是后悔了。

    其實她單純的只是覺得杜英的文風有點兒鋒利而不知內斂罷了,有些擔心杜英會不會越來越輕狂。

    他固然只是一個年輕人,可是既然已經站在關中盟盟主的位置上,那么他就不可能事事都以一個年輕人的思維去考慮。

    但是謝道韞又有些擔心,自己這樣說會不會打擊到杜英?

    一個完全沒有了銳意進取之心,完全就知道權衡利弊的杜英,恐怕日后也就只能變成桓溫或者江左世家的傀儡,任由他們指揮,終其一生,或許只能成長為地方州府的大員,再難前進一步。

    謝道韞又不想看到這樣的杜英。

    不過還不等她打算試探一下杜英的想法,就聽見杜英緩緩說道:

    “境況不同,自然就會有不同的詩詞。或許江左世家所見的,都是歌舞升平,都是良辰美景,所以歌喉婉轉、行文旖旎,情理之中。風景不殊,呵,風景不殊!”

    聲音逐漸提高,也愈發堅定:

    “可反觀我北方胡塵之中的遺民,唯有用這一股鋒銳之氣,才能蕩平萬里胡腥。中流擊楫之志,江左能承之者寥寥,杜某不才,卻仍愿為祖車騎之擁躉。

    胡無人,漢道昌。此我關中盟上下、北方漢家遺民們共同的心愿。江左沉溺于風流便沉溺吧,余所求,非是風流逍遙,而是能夠重開北方湛湛青天。”

    謝道韞本來就在默默琢磨自己剛才所說的話是不是有不妥的地方,此時已經知道,自己多慮了。

    這個年輕人能夠一步步走到現在,勾連四方、在混亂的關中殺出一條血路,本來就絕對不是一兩句話便可以輕易動搖的。

    她看著前方杜英的背影。

    杜英并沒有回頭看她,依舊往前走。

    步伐未曾改變,唯有聲音起伏。

    說明他對此,格外的自信,并且矢志不渝。

    江左的風流,那些所謂的“風景不殊”,他不屑一顧。

    自始至終,大家的所求,或許就完全不同。

    而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悠游林下,視遍地胡腥如無物,豈不又是枉讀圣賢書?

    圣人周游天下,所謂的是止戈止戰、天下太平。

    可是今日之天下,也配說已太平?

    所謂的太平,不過是江左世家在江南織就的一場幻夢罷了,一旦北方再有豪強崛起,那么兵臨大江、蕩平南方,也不過是轉瞬。

    甚至差點兒忘了,現在真正求學于圣人之說的也沒有原來那么多了,還有佛道橫行于東南。

    萬事問兇吉,清凈而無為。

    謝道韞并不反對太平盛世講求這些,可是現在絕對不是清靜無為的時候,而是我輩應當仗劍北伐、光復中朝故土的時候。

    然而江東男兒,有此豪情的,又有幾個?

    風流,風流,當真是不顧生死和未來的風流。

    “對了,等會兒書院也要開門了,從明日開始就要招募學生。可有興趣一起去看看?”杜英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打斷了謝道韞的思緒。

    “這么快?”謝道韞有些驚訝。

    “屋舍都是現成的,騰退一下就好,至于里面的收拾和裝飾,參軍本來就上心,自然會快。”杜英理所當然的說道。

    謝道韞點了點頭:“那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

    說話間,幾人已經來到塢堡的戲臺子下。

    他們還是稍稍來晚了一些,表演剛剛開始。

    任群和蔣安等人走上前來迎接杜英,當看到跟在杜英身邊的謝道韞時,這些大老爺們也難免眼前一亮。

    不過他們心里清楚,謝道韞在盟主那里到底是什么樣的身份和地位。

    要不是盟主還沒有吩咐過,大家害怕唐突,恐怕直接就敢直接喊“盟主夫人”了。

    “看戲便是,余都已經來晚了,更不能耽擱你們享受。”杜英笑嘻嘻的說道。

    “盟主說笑了。”蔣安微笑著說道,“若是知盟主前來而不迎接,恐怕明天盟中就要有人說我蔣安不會辦事了。屬下等還是動動步伐,免得惹火上身的好。”

    杜英想到剛剛這幾個家伙行禮都不算工整,顯然惦記著臺上的情節,翻了翻白眼:“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眾人皆笑。

    平日里盟主一向為人親和,所以大家也會和他開個玩笑。

    不管盟主是真的性情如此,還是裝出來的,大家都得配合一下不是?

    更何況和上官之間保持著輕松氛圍,本來就也不是什么壞事。

    而任群上前一步,微微壓低聲音,用只有他們左近幾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

    “盟主,剛剛得到的消息,苻黃眉軍營中的將旗已經在早上變成了安樂王苻融的將旗,估計苻黃眉昨夜就不在軍中。

    不然的話,以其衛大將軍的身份,就算是移交了兵權,將旗也應該同安樂王并肩才是。

    當然也不排除苻黃眉被抓捕之后,關押在軍中,不過這種可能很小,若沒有還說得過去的理由,比如氐人偽帝召見,以及苻黃眉的親自安撫,其軍中將士恐怕不會這么無聲無息的就接受苻融的管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