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末多少事 > 第五百四十三章 長安,變天了
    王師自西安門入城,很快長安西側正門——安門也隨之洞開。

    氐人兵馬逐漸從城中各處向北撤退。

    而當苻法也放棄東側各處城門、主動撤退,桓溫也趁勢入城的時候,關中盟的前鋒在鄧羌的率領下,已經殺出了宣門。

    宣門外,就是氐人王侯將相府邸所在。

    而今一個個都是大門緊閉,也不知道內里情況。

    不過隨著王師將士一個又一個打開,里面多半空空如也,只有一些婢女和家仆在風中瑟瑟縮縮的看著沖進來的人。

    鄧羌旋即下令將這些已經沒有“大魚”了的府邸先封存起來,里面的人則全部拉出來集中甄別。

    這些仆人和婢女,多半都是氐人擄掠來的漢人,所以關中盟將士對他們還是客客氣氣的。

    大家都曾經是朝不保夕的亂世離散之人,沒必要為難。

    當然這也得益于關中盟素來嚴明的軍紀,自然不會做欺男霸女的事。

    至于這些府邸之中的珍藏,盟主早有命令,都會統一清繳、收拾之后賞賜給有功將士,所以大家也不眼饞,早晚都是自己的。

    盟主素來言出必行,信他。

    所以士卒們并沒有在皇城中耽擱太久時間,一路追亡逐北。

    而鄧羌不知不覺的,已經帶人沖到了自己很熟悉的一處府邸。

    抬頭望去,“衛大將軍府”這幾個字,在陽光下格外的刺眼。

    鄧羌深吸一口氣,這里是苻黃眉的府邸,也曾經是他寄居籬下多年的地方。

    而今故地重游,身份都已經變了,甚至自己已經站在了苻黃眉的對立面,成為了攻打這處府邸的人。

    物是人非。

    不過鄧羌并不后悔,因為他想要的生活,本來就不是在氐人的嘲笑和鄙夷之中艱難的求生存。

    他想要一展抱負,想要帶著追隨他的那些弟兄們過上好日子。

    所以就算是自己背上叛徒的稱呼,甚至苻黃眉對他橫眉冷對,鄧羌都不介意。

    既然選擇了跟隨關中盟,那他早就做好了這些心理準備。

    “將軍?”一名親衛低聲喚道。

    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一路廝殺、氣勢如虹的將軍,流露出來一副傷感而躊躇的神情。

    “進去!”鄧羌揮了揮手。

    苻黃眉的府邸并沒有鎖門,門驟然推開,議事堂中匯聚著滿滿一屋子婦孺家眷。

    鄧羌大步走進來,腳步登時頓住了。

    一雙雙眼睛齊齊的看向他,充斥著緊張和膽怯。

    最終,還是一個少女被人們推了出來,怯生生的走到鄧羌的身前:“鄧,鄧將軍······”

    鄧羌曾經客居苻黃眉幕中,自然認識,這是苻黃眉的女兒。

    從其父,也算是性情溫潤大方了。

    不過現在也一樣抖得跟篩糠一樣,畢竟鄧羌的身上滿是鮮血,畢竟庭院中的士卒一個個刀兵耀眼。

    “將軍,后院沒人!”一名屬下上前稟報。

    “家中人,都在這里了。”少女鼓起勇氣說道,從袖子中拿出來一封信,“這是家父的親筆信,請將軍過目。家中婦孺十余人,一并聽從將軍發落。”

    鄧羌微微一怔,旋即拆開信,一時默然。

    “鄧賢弟,允我如是稱呼。知爾于關中盟軍中亦有萬人敵之名,余不免嘆息。當日便知賢弟之才,勝過軍中我族人多矣。

    奈何族中嫉賢妒能而鄙夷漢人,使賢弟美玉蒙塵。如今賢弟可一展抱負,封妻蔭子不過舉手之勞,余心甚慰。

    自詡為伯樂,而伯樂不能為人所用,良馬不能為國而戰,可笑,可笑。

    長安城破在即,東海王府早強令余等隨同大軍離開,家中丁壯征調一空。余為大秦之將軍,縱賦閑在家,亦當為大秦略盡心力。

    然家中婦孺,怎奈舟車之苦?且耽誤行軍,本不為軍中所容。滯留長安,唯盼望賢弟,可看在昔日并肩作戰之情誼上,對家眷照拂一二。

    若不能為,莫要強求。

    故友,苻黃眉。”

    鄧羌佇立在那里,仿佛聽到了苻黃眉在親口對自己說這些事。

    音容笑貌,恍如昨日。

    然而今日未曾謀面而一別,不知下次再見的時候,是否已經是陰陽相隔?

    “請將軍照拂。”少女緩緩跪倒在地,眼淚止不住的流。

    其余的婦孺亦然跪下。

    鄧羌合上信,本來想要伸手攙扶,不過半路又戛然而止,收回來,硬著心腸說道:

    “余此時已非秦將,而是晉臣。亂賊家眷,如何安頓,需聽從盟主吩咐,不過諸位且寬心,鄧某一定盡力相請。”

    “多謝將軍!”

    鄧羌回過身,吩咐道:“留下幾個人看守,其余的隨我來!”

    戰斗還沒有結束,他也必須要收拾自己的心情。

    當路過大門的時候,鄧羌瞥了一眼偏院的方向。

    那里曾經留下了自己少年時期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

    而現在,他徹底和這些告別,走向另一條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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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南側幾處城門次第打開,東側、西側的城門也變得無險可守。

    桓溫在親衛的簇擁下入長安城,郗超一身白袍勝雪,策馬行在桓溫一側。

    “嘉賓不披甲?”桓溫關心的問道。

    郗超笑道:“氐蠻走的干脆利落,肯定不會剩下什么游兵散勇。”

    桓溫點了點頭,這倒是。

    至少現在,氐人仍然展露出了足夠的組織性,撤退也是交替掩護、非常從容。

    而且根據前鋒的匯報,氐人兵馬撤退的時候也是把丁壯、金銀細軟之類的打包一空,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能帶走的都帶走了。

    至于帶不走的婦孺家眷,一個都不準帶著。

    自王侯將相以降,皆如是。

    所以只要看不到氐人軍隊的地方,絕對沒有什么威脅了。

    桓溫很佩服對方統帥的手腕,那個之前甚至都沒有注意過的苻堅,如果真的給他足夠的兵馬,堂堂正正的交手,桓溫真的不能確保自己入城會是如此輕松。

    桓溫一邊打量著兩側街景,一處處屋舍都是門窗緊閉。

    長安城中最主要的居民都已經是氐人,這些屋舍中應該還剩下一些氐人婦孺,等會兒王師也會挨家挨戶的將她們揪出來。

    長安,變天了。

    主宰長安的已經不是氐人,氐人自然也沒有資格繼續待在這些原本就屬于漢人的屋舍之中。

    對此,桓溫沒有什么好心慈手軟的,他還指望著這個抓緊聚攏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