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末多少事 > 第六百三十五章 把盞
    杜英伸手推開門。

    紅燭搖曳。

    大紅的嫁衣如同紅花綻放。

    謝道韞跪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擺著兩杯酒。

    紅蓋未掀,人影搖曳。

    靜候夫郎。

    聽到門開的聲音,謝道韞低低問道:

    “歸雁?”

    “不是歸雁,是夫君。”杜英笑道。

    謝道韞輕哼道:“現在還不算。”

    “都已經拜了堂了,如何不算?”杜英驚訝。

    “還,還沒有飲過合巹酒。”謝道韞的聲音中帶著羞惱,這兩杯酒就擺在桌子上,你還問我?

    杜英登時一笑,都已經洞了好幾次房了,現在還嘴硬。

    不過他也尊重謝道韞的心意,先拿起托盤上的挑頭,輕輕的撩起來紅蓋頭。

    珠簾輕搖,珠簾后,嬌靨秀美,佳人噙笑。

    杜英強忍著直接擁她入懷中的沖動,端起酒杯。

    謝道韞亦然舉杯。

    兩臂輕纏,酒液相傾。

    把盞共飲,許期一生。

    “夫君,白頭偕老。”謝道韞柔聲說道。

    “夫人,百年好合。”杜英亦然含笑說道。

    說罷,謝道韞緩緩靠在杜英的肩膀上。

    “這一天辛苦阿元了。”杜英自然而然的環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則勉強想要伸過去幫謝道韞解開秀發上的花冠。

    這東西,看著就覺得很沉。

    謝道韞好奇的看著杜英笨拙的動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夫君明明兩手都在,又何必非得用一只手呢?”

    “因為另一只手只想就如現在這般擁著你,此生不離。”杜英微笑。

    謝道韞心中蕩漾,幫著杜英一起把花冠解下來,接著拈起桌子上的一根簡單的木釵,束住如云秀發,還不忘打趣道:

    “紅裝一去,從此就是荊釵布裙的生活了。”

    杜英搖頭:“只要余還在一天,自然不會讓阿元淪落于此。”

    謝道韞卻輕聲說道:

    “只要夫君之心,仍然如之前所言,永在天下清平,那么余并無他求。縱然真的荊釵布裙,那也是因為夫君散盡家財而救濟天下,余絕對不會有一聲怨言。”

    說到這里,謝道韞甚至忍不住輕笑:

    “若是夫君真能如此,亦然少不了是青史流傳的人物,道韞添為君妻,史書上也能湊上一句,‘妻謝氏,薄有才名’。”

    “相信我,不止如此。”杜英低聲說道。

    謝道韞應了一聲,卻并沒有當真。

    女兒家想要名傳千古,一般都是有在德行上突出的地方,比如孝道。

    想要憑借才氣留名,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諸如卓文君,留下的也不全是好名聲。

    文君私奔,在有情人眼中或許是非常浪漫的,但是在社會正統道德面前,顯然是一種反面教材。

    “夫君,來看看大司馬和王右軍送過來的賀禮吧。”謝道韞接著說道,指了指放在不遠處柜子上的兩個精致的盒子。

    杜英怔了一下,謝道韞解釋道:

    “今日這兩人同時都來婚宴上,既然給足了夫君面子,也說明他們逐漸無心于關中,所以都希望能夠從關中全身而退。

    如此一來,送上的賀禮也必然都很有誠意。妾身擅自做主,讓歸雁先把賀禮拿了過來,就是想要和夫君一起挑燈觀看。”

    杜英登時反應過來,謝道韞這是想要體驗拆盲盒的快感。

    說到底,她也只是一個年不過二九的小姑娘罷了,自然也有著類似于后世年輕人的心境。

    杜英當即起身抬過來,相比于后世一般期待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的拆盲盒,杜英自然也很相信王羲之和桓溫的誠意。

    謝道韞眼巴巴的看著杜英把一個長方形和一個正方形的盒子拿過來,正想要伸手去揭,杜英卻一下子按住了,微笑著說道:

    “猜一猜,哪一個是王右軍的?”

    謝道韞登時遲疑,纖指豎起,輕輕敲著櫻唇,上下打量這兩個禮盒,可是禮單并沒有拿過來,這兩個禮盒上并沒有明顯的標志。

    杜英湊到謝道韞的耳邊:

    “如果猜對了的話,等會兒我在上面。如果沒有猜對的話,那恐怕就要辛苦夫人了,等會兒你在上面。”

    謝道韞沒有反應過來,本來還想問,不過察覺到杜英的目光瞥向旁邊的婚床,俏臉生紅暈,嗔怪道:

    “堂堂一方太守,怎么總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杜英并沒有因為被謝道韞戳破本性而羞愧,一攤手:“良辰美景,又是老夫老妻,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謝道韞看著杜英振振有詞的模樣,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不過她的手指在猶豫了良久之后,還是伸手指了指方形的盒子:

    “江左財富眾多,而關中貧瘠。右軍若是想要顯得有誠意,自然應該拿出來一些金銀珠寶。”

    說到這里,謝道韞甚至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既然要送,那肯定不只是送給杜英的,也有她的。

    她雖然生性喜歡素淡的妝容,但是就算是那些金銀珠寶平時不穿戴,也是實打實的錢財。

    家里多點兒錢財,謝道韞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杜英當即打開盒子。

    入目處,是一封信,而信之下,壓著三張地契。

    地契的尺寸各不同,從小到大排開,說明是來自于三個不同地方的。

    “襄陽郡?武昌郡?長沙郡?”謝道韞秀眉微蹙,旋即露出“大事不妙”的神情。

    王羲之斷不可能拿著荊州的地契送給杜英。

    甚至王羲之是否還在荊州有產業,都是一個問題。

    杜英笑嘻嘻的將有桓溫名章和落款的祝賀信遞給謝道韞,甚至還專門伸出手在桓溫的名字處敲了敲。

    “看到了。”謝道韞有氣無力的雙手疊在桌子上,彎腰趴下。

    那種動作,想一想就覺得好累。

    不過她還是鼓起殘存的一點兒好奇心:

    “三張地契,什么意思?”

    “送給了我三個宅院,自然是想要表示,從襄陽到長沙的偌大荊州,都是大司馬的囊中之物。

    大司馬很歡迎我前去做客,但是最好不要打擾到他作為荊州主人的身份。”杜英揣摩道。

    “這三處宅院還真不小呢。”謝道韞也來了興致,拿起來地契細細端詳,“輕飄飄的三張紙,亦然價值不菲。”

    杜英則不由得嘆息一聲:“說起來,世家就是用這么一張張輕飄飄的紙,換走了多少百姓幾代人的血汗?”

    “夫君打算還田于民,使民皆有所耕,皆為己耕,難矣。”謝道韞顯然早就已經知道了杜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