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末多少事 > 第六百三十七章 誰家洗硯池頭樹
    看到卷軸的第一時間,謝道韞就探出手,小心翼翼的捧出來——她動作搶先一步,自然是擔心杜英太過隨意而粗魯,損壞了右軍墨寶怎么辦?

    卷軸打開,出乎意料,上面并不是王羲之最擅長的行書。

    而是一幅畫。

    遠處,青山淡淡,若隱若無。

    近處,簡單的線條勾勒出水榭曲橋,幾條紅鯉魚游蕩于池塘之中。

    好一番江南水鄉庭院風光。

    不過王羲之的畫工顯然是比不上書法的,眼前這很難稱之為上佳之作——杜英自然不懂這些,但他察覺到謝道韞并未流露出太多驚喜的神色,心中便已了然。

    “原以為是書,沒想到是畫,倒是別出心裁。”謝道韞輕笑道,“右軍很少作畫,原來也是因為畫工并不出眾的緣故。”

    此時的她,笑的像一個開心的小女孩。

    發現了大人的秘密,所以覺得一向高高在上的他們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人非圣賢,怎能處處皆有所長?”杜英回答,不過旋即又覺得有些打臉,因為王羲之這個“書圣”,可是后人公認的。

    所以人家還真的是一行之圣人。

    說著,杜英看到了這幅畫的題目。

    《池中物》。

    墨跡龍飛鳳舞,瀟灑恣肆。

    這才是書圣的水準。

    池塘,游魚,看似自由,但是所能騰挪的,終歸只有尺寸之間,而更加雄偉壯闊的群山江海,看上去模模糊糊,并不真切,但是距離這池塘似乎又不遠。

    短短的距離,卻是一生無法逾越的天塹。

    不管游魚在池塘之中卷動怎樣的波紋和風浪,終究只是一小池塘的水罷了。

    謝道韞秀眉微蹙,伸手就要卷起來畫卷。

    杜英怔了一下:“怎么了?”

    “關中,北蕭關、南武關,東潼關、西散關,四關之內,秦漢龍興之地,卻也恍如一個池塘。”謝道韞不滿的說道,“王右軍所說的這‘池中物’,可不就是夫君么?

    任由夫君在關中怎么折騰,終歸也就只能影響關中罷了。小小心思,真以為別人看不出來?”

    杜英反倒是笑了笑:

    “無妨,右軍也算有心了。而且阿元所言,也并不全對。右軍之意,或真指我關中不過是小小池塘。

    然而右軍想錯了,若那些雄關都是不可逾越的天塹,那么放眼時間,還有什么比滾滾大江更能稱之為天塹的?

    北有大江,南有瘴氣,東為大海,西為大司馬扼守之荊州。如今的江左各家,豈不是比余更像是那池塘之中的游魚?

    水榭亭臺,看上去奢華,可是他們終其一生所能見到的,恐怕只有門戶之間、庭院之內的那點兒勾心斗角罷了。

    世事之多、人間之大,江山秀美、萬民安樂,如此景象,是江左眾人此生都沒有辦法見到的。

    這池中物,說的是我又如何?四關之地,從來都不是關中的屏障,而是從關中向四面出擊的出口。反倒是那大江天塹,似乎在古往今來,被當做不可逾越的屏障,更多一些。”

    謝道韞沒有再卷起畫軸。

    她輕輕笑了笑:“既然夫君不著惱,那這幅畫便掛在書房,讓往來世人知曉,王右軍的畫工,也不過如此?

    若是日后真如夫君所說,江左反倒是成了這池中物,夫君這幅畫更是能給大家些許警示。”

    杜英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要說狠,還是你們女人心狠啊。

    接著,他抽過來一張紙:

    “既然右軍以此為禮,不喜歡金銀之物,那余也不妨以一首詩贈之,阿元可否為我磨墨?”

    謝道韞想了想,搖頭拒絕:

    “夫君口述便是,還是妾身來執筆吧。”

    杜英的神色僵硬了一下。

    他明白謝道韞的意思,自己的書法也就是能夠看明白是什么意思罷了,相比于王羲之,自然天差地別。

    到時候王羲之若把自己的這首詩直接掛在墻上怎么辦?

    怕是也要為往來賓客所恥笑了。

    杜英果斷拒絕了這種丟臉當陪襯的可能,乖乖磨墨,同時低聲吟誦道:

    “我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

    謝道韞緩緩寫下這首詩,小心吹干墨跡,端詳著自己的筆畫,娟秀細膩,自然有區別于王羲之書法風格的地方。

    而且杜英的詩,再加上自己的書法,正是表明這是杜英和謝道韞夫婦兩個共同送給王右軍的禮物。

    如今的謝道韞,很享受這種夫妻齊心的舉動。

    細細琢磨杜英詩詞之中的意思,謝道韞微笑著說道:

    “夫君這是要提醒王右軍,其因為一手行書而名揚天下,世人所稱贊的,都是右軍之清貴飄逸。

    如今右軍更應該遵循之前的山林雅趣之志,不要徘徊于權力爭斗之中,恐怕會玷污了右軍的清名,可對?”

    杜英卻搖了搖頭,一本正經的說道:

    “其實余只是想要告訴右軍,他家門口都有什么,余心中一清二楚,所以現在再不抓緊從關中拍拍屁股走人的話,那就別怪余不客氣了,早晚會到會稽郡,將那門前洗硯池占為己有。”

    謝道韞的秀眉輕挑,聽到杜英略帶著殺伐果斷之氣的話,她反倒是沒有升起來奇怪的感覺。

    這才是自己心中懷天下清平之志,并且打算以一己之力踐行之的夫君應該有的心思和態度。

    諸如右軍的《池中物》這種彎彎繞的思想表達方式,杜英本就應該不屑。

    “會稽王氏府邸門前,好像沒有洗硯池吧?”謝道韞露出猶豫的神色。

    杜英怔了怔,他明明記得他去過,也看到過。

    莫非是后人假冒偽劣?

    不過旋即杜英就察覺到謝道韞輕輕翹起的嘴角。

    似笑非笑,讓本就秀美絕倫的佳人,看上去更多幾分可愛。

    秀色可餐。

    杜英也頓時醒悟,這丫頭擺明了是在騙自己。

    他當即大吼一聲,直接撲了上去,一下子將謝道韞撲倒在軟墊上。

    兩個人滾作一團。

    驟然被這家伙壓住,謝道韞驚詫之余,連連伸手輕輕捶打杜英:

    “夫君!杜郎!這衣服上面珠玉頗多,莫要弄壞了!”

    不過她還沒有來得及說幾句,便感覺到有一只手熟練地拉松腰帶,然后順著衣衫之間的縫隙滑了進來。

    謝道韞一時默然,這家伙的手法也越來越熟練了······

    雖然動作微微有些抗拒,手仍然在輕輕推著杜英的胸口,但是實際上謝道韞的這些許若有若無的反抗,根本沒有太大的意義。

    大概唯一的作用就是刺激著杜英的雙手愈發縱橫游走。

    片刻之后,連這只手都變成了環住杜英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