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末多少事 >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中興之業
    那中年人應當是臨時找來的盔甲,所以套在身上并不是非常貼合,并且衣甲上好幾處都有破損,濺滿了鮮血,更是顯得他有些狼狽。

    “無妨。”中年人搖了搖頭,“見死不救、錯失戰機。只是困守孤城,如何能成大事?

    也多賴今日之戰,讓雍某看清了梁州刺史到底是怎樣的為人,否則之前尚且以為他真的有成為一方梟雄之姿。”

    說話的這人,正是梁州別駕雍瑞。

    戰事發生之前,雍瑞奉命率軍坐鎮城外。

    他只是一個文官,按理說不應該承擔這樣的任務。

    奈何司馬勛下了命令,雍瑞也只能硬著頭皮來,而實際上他心里清楚,并非是因為司馬勛的親信梁憚坐鎮城中就已足夠,也并非是因為軍中善戰的隗粹不在,而必須需要雍瑞來指揮。

    而是因為雍瑞的性情剛直,最見不得欺男霸女、貪污受賄之事,正因為他的存在,所以梁州在司馬勛的治下還算太平。

    可是司馬勛入扶風城之后,麾下將士之前經子午谷而來,近乎連戰連敗,從春轉入冬,折騰了幾個月,只是奔逃和打仗了。

    所以進入城中,司馬勛毫不介意讓這些將士們燒殺搶掠。

    畢竟城中大多數也都是氐人。

    司馬勛更不心疼。

    至于那些少數跟著遭殃的漢人,能夠住在城中的,想來也都是漢奸,搶了、殺了又如何?

    軍紀,在這兩日關起門來的扶風城,并不存在。

    只是這些,雍瑞必然是不同意的。

    所以司馬勛索性把他丟在城外,眼不見為凈。

    因此當時氐人打過來的時候,雍瑞也只能帶領一些殘部倉皇東走。

    指望他一個文官在倉促之下統兵迎戰,自然也不現實。

    所以當韓胤和袁方平率軍堅守之后,正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雍瑞,也急忙前來匯合,韓胤在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之后,總算是把雍瑞的麾下近千人迎了進來。

    其實在扶風城外還散落著很多梁州兵馬,但是韓胤也鞭長莫及了。

    正是因為多了雍瑞的這些人馬,韓胤和袁方平的應對也更從容。

    不過此時,他們三個手中人馬加起來不過千余,所堅守之地,不過半個殘破營寨,真的到了山窮水盡之處。

    “外面的氐人越來越少,說明我家太守正堅守渭水。”韓胤自顧自的說道,“再守下去,總能撐到援兵到來的。”

    “先把這一輪進攻打下去再說。”袁方平翻了翻白眼,提起來長矛。

    韓胤受傷,雍瑞這個文人也是干著急、使不上力,所以現在將士們都指望著他指揮呢。

    目送袁方平躍出土墻,跳入土墻外臨時挖出來的淺壕中,雍瑞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今日方知,面對這滾滾胡塵,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此言差矣。”一直沒有怎么和他搭話的韓胤,此時卻搖頭說道,“我家盟主就曾經說過,這天下,不管怎么打,就算真的打爛了又如何,而且現在已經足夠爛了······”

    雍瑞凝神,做洗耳恭聽狀。

    對于這個自己見得不多,但也聽聞過很多,現在更是一直掛在韓胤和袁方平嘴邊的杜盟主、杜太守,他愈發的好奇和欽佩。

    到底是怎樣的人,能夠讓這些有志之士,百戰而死卻毫無悔恨?

    “但是只要圣賢的學問還在,古往今來我華夏傳承的這些書籍、這些知識還在,那么憑借著這些,我們勤勞的漢家子弟,照樣能夠恢復當年繁華!”韓胤擲地有聲。

    不過他一時激動,也扯動了傷口,登時齜牙咧嘴,疼得要命。

    雍瑞緩緩說道:

    “此言不假,此言不假······”

    說到這里,他一拳砸在手心:

    “光武中興之業,這是何等的振奮人心!”

    韓胤看著他,卻無力的搖了搖頭。

    直覺告訴他,杜英想做的,從來不是保扶典午朝廷、再創中興基業的大忠臣。

    這典午一朝,也已經是爛攤子了。

    費力收拾余燼,還不如推到重來!

    只不過目前韓胤并不能確定這雍瑞心里是怎么想的,而且至少他還是梁州的別部司馬,不但是司馬勛的人,而且還是代天牧守一方,從名義上有資格和司馬勛這個刺史分庭抗禮。

    所以他雖然表示了對司馬勛的不滿,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從個人情感以及利益上,就會和杜英站在一起。

    畢竟這個時代的人,總是處于極端,有的人因為亂世而變得很少有牽掛,而有的人也因為亂世,平添了太多糾葛牽絆。

    “現在想這些,都太遠了。”因此,韓胤還是毫不留情的給雍瑞潑了一盆冷水。

    免得這家伙等會兒再冒出來什么“匡扶晉室,我輩義不容辭”之類的話,韓胤就不知道應該怎么接茬了。

    雍瑞也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現在是什么處境。

    訕訕一笑,他正打算去指揮人接應傷員撤退下來,便聽到背后腳步聲匆匆響起。

    哨騎自從渭水邊而來,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名衣甲并未殘破的士卒。

    韓胤意識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勉強支撐著起身:

    “何處來人?”

    那士卒同樣帶著驚喜神色:

    “屬下奉盟主之命前來,意欲聯絡扶風城中梁州刺史,左右夾擊渭水西岸之敵。”

    “盟主何在?”韓胤的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

    他這一激動,周圍的傷兵們也一個個看過來,尚且能動彈的,都逐漸向這邊挪動,圍成一圈。

    韓胤的神情告訴他們,這一場必死無疑的戰斗,似乎真的看到了轉機。

    “盟主已渡渭水,正在渭水西岸同氐蠻對峙。另外強攻渭橋之氐人主力,也已被桓少將軍擊潰。”那沿著渭水對岸而來,又辛苦泅渡渭水的傳令兵,語氣也變得激動,“盟主還以為將軍已經犧牲,沒想到將軍仍然還在堅守!”

    “韓某還沒那么容易死。”韓胤驕傲的說道。

    這世上,也有杜盟主料不到的事啊。

    頓了一下,韓胤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我等派人前去聯絡扶風城,卻遲遲沒有消息,梁州刺史恐怕不會貿然出兵了。”

    可以想象,盟主率孤軍西渡,邀擊氐蠻,手中兵力必然也是捉襟見肘,不然的話,不會派人兜到扶風來尋找司馬勛。

    這是死中求活之舉。

    而現在,他們面對外面的強敵,似乎也幫不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