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末多少事 > 第699章 誓師
    多半年的時間,杜英已經坐擁關中而虎噬梁州,擴張也的確可以稱得上快。

    可是他現在還是要擴張。

    不趁著冬天寒冷,剿滅氐人,等到開春,氐人必然又像是荒原上的野草,茂密生長起來,成為關中的頭頂懸劍。

    似乎察覺到了杜英的猶豫和糾結,王猛不由得咧嘴笑道:

    “無妨,這個冬天或許比以往更加艱難,但是只要能在冬天里斬草除根,來年開春,日子就會慢慢好起來。”

    “梁州,也一樣,既需要速戰速決,又不可打壓過甚。”杜英難免擔心的說道。

    “師弟還是擔心一下如何平定氐蠻吧。苻雄一死,師弟和苻堅之間也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了,苻堅必然會血戰到最后一刻。”王猛無奈的說道。

    杜英走到輿圖旁邊,伸手指了指北方:

    “如果桓幼子仍然還在按照既定計劃進兵,那么此時應該已經推進到北地郡,而余率軍從扶風北上,抵達新平,或是和桓幼子會師一處,或是沿著涇水齊頭并進,就可以直抵安定。

    不過現在猶然還有魚遵率領的氐人殘部龜縮在扶風以西,是否需要先擊破這一路兵馬,以避免魚遵偷襲我軍后路?”

    王猛笑道:

    “師弟之前還說梁州諸人應當向外看,現在師弟也在居中,沒有看到外側。”

    說罷,他指了指天水。

    杜英會意:“并非沒有考慮過,只是王擢此人······”

    “現在我軍已占關中,再吞梁州,同時至少還有王師大義在身,王擢會怎么選擇,可以預料。”王猛頗有把握的說道,“我倒是覺得,師弟只要對王擢傳遞善意,那么他投效之心攔都攔不住。

    這是一個知道自己有幾分幾量,所以從來沒有什么野心,只想在亂世之中好好當墻頭草的人。風向變了,他自然而然得倒過來。”

    杜英露出些許不屑神色:

    “只是不愿與之為伍。”

    王猛搖頭說道:“亂世之中,少不了這些搖擺的墻頭草,不過有他們在,至少我們占據優勢的時候,能夠少了很多攻城略地的麻煩。”

    “可是我們劣勢的時候,這些人就很有可能是千里之堤上的蟻穴。”杜英無奈說道。

    “所以,我們不會處于劣勢,就可以了。”王猛笑著說道。

    “談何容易。”

    杜英嘆了一口氣,現在的他看上去也是意氣風發,但是關中內部實際上已經用人捉襟見肘,是一個撐開的空架子。

    面對江左或者荊蜀,完全可以說處于劣勢。

    王猛收起來笑容,轉而嚴肅的說道:

    “因此這方才體現了師弟之前提倡要組建各式書院,培養真正能夠為關中所有之人才的重要,余南下梁州,也會在梁州籌辦書院,而長安這邊,余也期望師弟莫要懈怠。

    羅老前輩之心,必然還是在治學上,可能會忽略他人的影響。書院的存在、考校的制度,都是世家的眼中釘,所以余有些擔心王坦之等人在上一次見識過其中的利害之后,多加斥責和破壞。

    一旦關中人心不穩,對關中書院失去了信心,那么我們再想要真正建立起來一個不受世家影響乃至于威脅的國度,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杜英頷首,搶占輿論陣地,他從來不敢放松。

    王猛拱了拱手:

    “其余的應該也不用為兄多言,師弟留守關中,又兼顧北地戰局,多加保重!”

    “你我師兄弟此去南北,再相逢之時,應當已經春暖花開了,那時再相對品茶,笑對春風。”杜英亦然感慨道。

    王猛轉身向外走去,杜英這對著他的背影作揖一禮。

    今日,有人來,有人留,又有人走。

    現在又剩下他自己了。

    “哦對,差點兒忘了你。”杜英看了一眼還放在哪里的司馬勛首級,自言自語道,“若有自知之明,何至于此?

    不過或許我也沒有自知之明,想要在這亂世之中撕破層云,或許也如飛蛾撲火一般。

    但······不試一試,又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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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雪后。

    扶風城外,將旗獵獵舞動。

    軍陣肅殺,在城北展開。

    經過這一場風雪,渭水也不再奔流,像是一條被封印的銀龍,成為今日扶風的背景板。

    軍陣面向的,是一片新堆起的墳塋。

    扶風戰場上犧牲的王師將士,都被掩埋在這里。

    一個又一個的小土包,密密麻麻,向東延展開。

    代表著他們向著北方胡人的地方,又向著東方故土的方向。

    而在土包的前面,還插著木牌,寫明姓名和籍貫,方便家人前來撿取骨骸。

    有很多空白的牌子,是因為尸體已經無法辨認,更或者所有認識他的人都已經戰死。無人知曉姓名,無人知曉來歷。

    甚至其實他們中的很多人,其實都已經沒有家人了。

    杜英面向這些墳塋,默然了良久,方才轉過身。

    在搭起來的桌子上,擺放著兩個首級。

    苻雄和司馬勛。

    杜英的目光在將士們身上掃過,今日既是舉行一場祭祀,告慰這些戰死的將士,也是一次誓師。

    王師將開拔北上,向氐人發起進攻。

    “將士們,如你們所見!”杜英慨然說道,“從長安到扶風的道路,無數的袍澤們已經用鮮血為我們開拓,現在他們就靜靜的躺在這里,接受著我們的敬仰。

    而未來,他們的名字也會出現在長安的功德祠中,所有為保衛關中而戰,為保衛漢家百姓和故土而戰的將士,都有資格接受萬世香火。

    如今,我們仍然要北上,去解救更多的同胞,去奪回原本就屬于我們的土地,去教訓那些曾經將我們視為草芥的的胡人!

    如今,他們就躺在這里,注視著我們在此列陣,也將注視著我們向北的背影!

    所以,將士們,弟兄們,告訴我,應該怎么做?!”

    “殺胡!”吼聲如雷霆,如海浪,拔地而起、向天咆哮。

    聲浪鼓動著旗幟、橫掃這雪原。

    而杜英端起桌子上的酒碗,重新面向墳塋,灑在雪地中。

    接著,他指著那兩個首級說道:

    “現在,氐人的砥柱,余已經帶你們斬斷,而見死不救的盟友,余也已經帶你們懲戒。前方沒有強大的敵人,只有負隅頑抗的困獸,后方沒有無能的將領,只有一心支持我們的關中百姓!

    所以,今日誓師,我們向著朗朗蒼天發誓,向著漢家黃土發誓,向著戰死的袍澤發誓,不破胡虜,誓不還家!”

    “不破胡虜,誓不還家!”

    “出征!”

    杜英霍然向前劈下手臂。

    一支支王師方陣,逐漸變成長蛇行軍陣勢,越過墳塋,向北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