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末多少事 > 第879章 下跪的張玄靚
    姑臧城四面城門都已經洞開。

    城頭上飄揚了幾十年、三代人的張家旗幟,緩緩降下。

    連帶著宋家的旗幟也一并飄落。

    “城頭變幻大王旗。”杜英昂首看著大晉的旗幟并自己的將旗一起升起,喃喃說道。

    “這應該是最后一次了。”桓沖亦然感慨道。

    孤懸塞外的涼州,如今算是正式回到了朝廷的懷抱之中。

    “涼州兵馬都已經安頓好了?”

    桓沖頷首:“按照昨日敲定的方案,涼州兵馬已全部出城,在城南和城北列隊,清點人數和武備。

    軍中已經抽調了人,負責篩選士卒。若是愿意還家的,可以直接離去,若是想要留下的,再經過篩選,挑取其中年齡、身體都好的,和王師混編,盡可能保證能選出來一支人數在五千到八千的隊伍。

    除此之外,剩下的士卒,將會向地方曹司交割,有曹司統一分派安頓,作為各郡縣的吏員、郡兵等等。”

    杜英點頭:

    “有幼子兄在,省心很多啊!”

    桓沖笑了笑,他并沒有和杜英商業互吹的閑情雅致,只想著盡快將西北平定下來,哪怕這也意味著杜英將帶著雍涼和關中真正蛻變為天下版圖中不可忽視的一部分勢力,日后和荊州之間很有可能也做不成朋友,只能做對手了,桓沖也想先了結自己的夢想。

    至于以后的事,自己頭疼,杜英肯定也頭疼,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因此他指著前方說道:

    “人出來了。”

    前涼州刺史、涼武侯張玄靚,身穿白衣,手里捧著涼公印璽,旁邊的幾名張氏族老,則捧著田地名冊、官吏花名冊之類的,亦步亦趨,跟在張玄靚身后。

    在他們的后面,則是昨天見過的宋澄,帶著涼州文武官員,其中還包括杜英一直掛念著生死的梁殊。

    遠遠看去,這家伙白白胖胖的,杜家的伙食看來還不錯。

    在這些人之后,有一輛囚車緩緩而來,里面那人,肉袒加柙,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宋家家主宋混了。

    看到囚車,杜英和桓沖也收起來笑容。

    舍一人而保全家,宋混也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物。

    只可惜他的格局,只在姑臧城中,因此面對橫掃西北的王師,所作所為,就不是火中取栗,而是火燒眉毛了。

    若是把他丟到建康府這種世家云集、魚龍混雜、利益糾纏不清的地方,大概真的能夠帶著宋家做出一番事業。

    奈何在涼州,刀刃和拳頭,遠比什么世家的名聲和錢財來的強大和重要。

    杜英和桓沖翻身下馬。

    張玄靚的涼武侯,雖然只是涼州私自冊立的,但是朝廷之前就給了涼州任免封賞之權,所以這也不算完全違規。

    朝廷可以通過調任的方式來免掉張家在涼州委任的官員,但是對于張家封賞的爵位,卻也不能說撤就撤。

    畢竟這關乎到朝廷的信譽,也關乎到朝廷以后對其余短期內難以掌控勢力的安撫。

    “參見武侯。”杜英和桓沖一拱手。

    張玄靚哪里真的敢讓他們兩個行禮,眼見得這兩個家伙不約而同的就要躬身,他嚇得直接跪倒在地,手中的盤子更是舉著高過頭頂:

    “涼州罪臣張玄靚,攜涼公印璽并涼州文武父老,恭迎王師入城!”

    杜英和桓沖也嚇了一跳,讓侯爺給他們下跪,他們有點兒受不住。

    桓沖一把接過來托盤,杜英則攙扶張玄靚,實打實用力的那種。

    現在杜英還是要當大晉西北孤臣的,結果現在讓張玄靚給自己下跪不起,若被有心人看到,到時候奏章往江左一送,杜英這名義上的忠臣也當不成了。

    張玄靚被杜英拽起來,還是有些慌張的。

    “臣下尚無封爵,當不得武侯一跪!”杜英連忙壓低聲音提醒。

    張玄靚定了定神,笑的有些尷尬。

    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打算直接跪下的。

    主要還是因為宋家向杜英投降,打的也是宋家的名義,作為宋家的傀儡,張玄靚沒得選擇,但不管怎么說,他在這其中沒有發揮什么作用,屬于可有可無的角色。

    而且杜英到最后也沒有明確說對于張氏,打算怎么安排。

    之前梁殊和宋混扯的那些皮,現在因為宋家不戰而降,所以是不是還作數,張玄靚也不知道。

    因此他惶恐不安之下,見到杜英行禮,自己就忍不住先跪下。

    姿態一定要放低,說不定才能獲得杜英的可憐,同時還表明張家絕對沒有在涼州再對杜英發起任何挑戰之意。

    若把姿態仍然抬高,那張玄靚有理由懷疑,自己可能到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但估計也就是這兩天的事。

    杜英的話是這么說,但是臉上已經露出了笑意,自然是對張玄靚的識時務很滿意。

    張玄靚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氣,當即慨然說道:

    “玄靚雖添為王侯,但就任以來,為奸佞所威脅掌控,毫無建樹,比之都督,天壤云泥。

    再縱觀張氏立足涼州三代人之種種,有遵從王化、牧民一方者,有稱王自立、大逆不道者,也有名為稱公、實則懷有割據一方之心者,此雖非玄靚所為,但也是張氏所為。

    今雖撥亂反正,但錯既是錯,張家有罪,玄靚亦是罪人,朝廷還未定罪,但玄靚已以罪人自居,所以此一拜,為罪人之拜,都督自可以受得。”

    杜英看著一臉誠懇,眼角甚至都有淚水的張玄靚,也知道這話十有八九是發自內心。

    看上去是歷數張家罪過,但是實際上是在闡明,這些眾所周知的過錯,我張家全部都認了,但是這些也都是過往者、先輩們的過錯,現在我張家一心認錯,只求責罰。

    其實也是在賣慘求寬恕。

    而且以張氏在涼州的影響力,再加之張家之前也對杜氏有收容、照拂和重用之恩,所以杜英頂多也就是讓張家從此歸為平民,總不可能趕盡殺絕。

    杜英微笑著說道:

    “武侯多慮了,不管過往是是非非、功功過過,張家扼守西北、護佑此地漢民之功,是誰都不能抹殺否認的。

    所以武侯還請放心,余已保舉武侯為姑臧太守。張家,或許不是涼州張氏了,但仍然可以是姑臧張氏。”

    張玄靚大喜過望,一把抓住杜英的手,顫抖著說道:

    “都督,真乃善人也,真乃我張家恩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