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末多少事 > 第一零四二章 五百年的圣人
    “那自然再好不過。”杜英含笑。

    張家還是很上道的,這個時候把嫡女找回來,哪怕只是處于女兒不能在外面亂晃的簡單想法,也簡直就是在表示對關中新政以及關中允許女子出來做事的反對。

    相反,張家此時表明堅決不把女兒喊回來,就等于在旗幟鮮明的支持杜英的政策。

    雖然大家都知道是將錯就錯,可是誰還敢和搖身一變,成了杜英鐵桿的張家討論這些?

    對于現在的張玄之來說,這顯然也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杜英已經有把他當做嫡系之意,他若是再不上道的話,恐怕就真的要失去這個躋身關中開國功臣行列的機會了。

    等杜英轉過身去,張玄之也忍不住稍稍露出輕松的神色。

    世家往往喜歡兩頭下注,可是這也意味著夾縫里做人。

    風箱里的老鼠,往往是最難的,稍有不慎,別說是兩邊討好,并且都得到重用了,很有可能便是兩頭不是人。

    張家一方面身為吳郡四大世家,顧陸朱張,里面奉陪末席的,一般負責沖在前面當炮灰,還只能跟在后面喝湯,所以本來就很艱難,這一次被直接甩到關中來當吳郡世家的“前鋒”也是明證。

    另一方面,其在關中的日子也不是很好過,畢竟身為吳郡世家,在此地本就是勢單力薄,而且世家也是關中新政要打擊的對象,所以張玄之在關中自然也是很尷尬。

    所以與其兩頭受氣,自己還不如孤注一擲,直接投靠關中,抱緊了杜英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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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英好像是聽到了身后的那一聲輕輕的呼氣一樣,他也笑了笑,迎上謝道韞和郗道茂,低聲說道:

    “要辛苦你們了。”

    接著不由分說,杜英張開手臂,抱了抱她們。

    郗道茂驚慌失措的“嗚”了一聲:

    后面那么多人看著呢!

    謝道韞更是戳了戳杜英。

    但是杜英根本沒有給她們反抗的余地。

    要不是因為有那么多人看著,怕你們臉皮太薄,以后黑不下臉來號令這些人,早就吻上去了。

    只是抱一下,不算什么。

    良久之后,杜英方才松開手,什么也沒有說,從兩個人之間穿過。

    謝道韞回過身,看著他的背影:

    “夫君,保重!”

    杜英翻身上馬,對著十里長亭中的人揮了揮手,猛地一催戰馬:

    “走!”

    隨他先行前往函谷軍中的數百輕騎,已在雨幕之中森然佇立。

    隨著杜英如同離弦之箭從輕騎前飛掠而過,這些不動如山的輕騎,緩緩跟上,在短時間內便把速度提起來。

    留給長亭中翹首凝望的人們的,只有黑壓壓的背影,逐漸消融在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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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以東,鴻溝故道。

    河洛和關中一樣,也下著雨,不過沒有那么磅礴浩大,細細密密的雨,帶著絲絲冷意,已經有了點兒秋天的味道。

    在這細雨中,王師士卒們正在修建新的營寨,這里將會作為王師和鮮卑人對峙的橋頭堡。

    都督府的意見是,河洛王師主要采取防守策略、牽制鮮卑守軍,以配合兩淮戰事。

    “當年楚漢爭霸,高祖和項王曾分立鴻溝兩側,并且修筑城池,以為楚河漢界。”沿著泥濘的山坡緩緩向上走,任群向苻黃眉說道,“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們也站在了這鴻溝邊,看著對岸的敵人。

    這五百年后,一切都還在重演,恍如隔世。”

    “今非昔比了。”苻黃眉緩緩說道,“當年的鴻溝,可是一條寬闊的運河,可是我們面前的呢?”

    說著,他伸手指了指眼前那道寬闊的土溝。

    因為下雨的緣故,里面有一些積水,但也只是一處又一處的坑坑洼洼而已,甚至水都沒有流動起來。

    昔年溝通南北的運河命脈,此時已是荒草萋萋、沒了槳聲帆影。

    “是啊,五百年,總歸是要改變些什么的。”任群一攤手,“否則又怎么會讓人覺得,五百年,滄海桑田呢?”

    苻黃眉笑了笑:

    “有句老話,叫‘五百年必有圣人出’,現在正好五百年了,洪聚兄覺得,誰是圣人?”

    對于這個問題,任群之前顯然就有自己的思考:

    “五百年,本就是一個王朝盛極而衰的時候。都督曾經說過‘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當王朝衰落,那么人心思變,自然就會有變亂,而當變亂久矣,人心思定,自然天下就會重歸一統。

    如果說的簡單一些,不過是歷史的既有規律罷了,我們逃不掉,也只能遵從于規律。

    而如果說的復雜一些,那么這大概就是天下千萬萬民眾的人心所向,所凝聚而成的浪潮,翻滾向前,無人可逆。

    至于五百年而出圣人,蓋因就在這風云際會之時,有人恰逢其會,趁機青云平步、一呼百應,引動了這浪潮而已。

    但如果其想要逆天而行、逆流而行,那么也一樣會被從圣人的名錄之中拿下來,為人所唾棄,萬劫不復。”

    說著,任群指了指眼前的鴻溝:

    “就像眼前這鴻溝,他和千萬萬民眾站在一起,一個人擔一鍬土,再深得鴻溝,也能夠被填平,當初民眾們能夠挖出來,自然也能夠填平。

    而如果他和千萬萬民眾站在不同的方向上,那么他就和天下站在了鴻溝的兩岸,民眾們不愿,那么這條鴻溝,他過不去,甚至民眾還能把這條鴻溝,一點點的挖寬。

    沒有什么圣人,站在這鴻溝的岸邊,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是圣人,也可能被丟到這鴻溝之中,或在鴻溝的對岸。”

    說到這兒,任群原本嚴肅的神情上露出來一些笑容:

    “所以與其關心這五百年的圣人是誰,倒不如關心一下,此時的我們,站在哪一岸。”

    苻黃眉陷入沉思。

    任群也不著急,就這么靜靜等著。

    良久之后,苻黃眉突然笑道:

    “你說的沒錯,所以我們現在站在哪一邊?”

    “這個問題,大概不應該問我,而應該問一問關中百姓。”任群回答,“副帥問我這個問題,說明副帥可能還是沒有想好,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

    苻黃眉嘆了一口氣:

    “之前只是模模糊糊的得到了答案,而現在,好像已經可以肯定心中的想法。”

    任群一笑:

    “那就好。”

    苻黃眉愣了愣,饒有興致打量著任群,反問:

    “你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