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金色綠茵 > 第2章 第〇〇二章 他和他的小夥伴
  轄區派出所的老盧所長已經給楊虹打了好幾次電話,死活叮囑讓卓楊千萬不能再動手打人,再打下去盧所長就很難做了。城中村老馬的兒子,後槽牙都被扇掉了。老馬當了快二十年的支書,第一次衝到老盧所長的辦公室,把辦公桌拍的震山響。可憐盧所長的大桔子罐頭玻璃瓶茶杯,震到地上摔得稀碎稀碎。那玩意一次能倒空整整一暖壺的水,現在根本就買不著啊。盧所長那個心疼喲……

  老盧所長的獨生女兒是楊虹老師班上的學生。

  軍事學院保衛處的處長王胖子也找過卓彤彤好幾回。

  “卓哥,卓大哥,卓教授,讓您兒子別惹禍了,求您了。”

  卓彤彤在大院裏人緣好的出奇。

  王胖子和一個長相酷似維吾爾女郎的下崗紡織女工玩深度曖昧,被他老婆撞破。那一頓痛打喲,每一個看到的男人肝都在發顫,回到家後都拚命地對自己媳婦好,一時間湧現出了許多愛妻模範和家庭標兵。王胖子的老婆要去院首長那裏揭發丈夫,搞臭王胖子,是被卓彤彤苦口婆心地攔了下來。別說,卓彤彤那一身書卷氣再加上黑框眼鏡,還真有一付中老年婦女之友的派頭。

  楊虹徹底爆發了。雞毛撣子像不要錢一樣“啪、啪”地往卓楊屁股上掄,看的老爸卓彤彤嘴角一抽一抽的,姐姐卓秋天躲在小房間裏偷偷地抹著眼淚。

  卓楊出於從小對母親的敬畏,絲毫不敢躲閃,咬著牙把屁股崩的堅硬,幻想自己是氣功大師,打通任督二脈給屁股大挪移出一個金鍾罩。

  這種民間稱之為‘竹筍炒肉’體罰方式,中國的每個母親都無師自通,隨手拿來操作嫻熟。十七年來卓楊已經非常熟悉了這道菜的味道,皮糙肉厚的屁股也已經不太拿雞毛撣子當成多大個事兒。

  對於婀娜孱弱又從來都拒絕運動的楊虹來說,這一頓雞毛漫卷伴舞所消耗的體力,絲毫不亞於一個戰士在高地上端起刺刀手刃了敵人的一個連。

  半個小時過後,喘息稍微平複了一點的楊虹,看著還撅著腚不敢動彈的兒子,她的眼淚噗噗地落了下來。

  “讓你不要跟那幾個壞小子來往,你就是不聽,你看看你都跟他們學了什麼?”

  每一個母親都認為自己的孩子是好的,之所以學壞都是別人的不對。要麼被不良朋友帶壞,要麼被壞孩子陷害。

  楊虹有個同學的兒子,和一幫朋友喝醉後,把一個姑娘輪jian致殘,被判了重刑。但楊虹的同學堅持認為她的兒子是無辜的,犯錯的原因是因為他兒子被壞朋友逼迫,還認為那個受害的姑娘本身就是破鞋,是她引誘了自己的兒子。然後一直就在不停的上訪。

  護短,是中國每一個母親所共有的特點。

  看見妻子掉眼淚,卓彤彤心疼壞了,猴屁股著火似地跑了過來。

  “虹虹,消消氣,別氣壞了身體。你累了吧,歇一會兒,我幫你接著揍。”

  卓楊:“……”

  卓秋天也連忙走了出來,摟著楊虹的胳膊。

  “媽,你別哭了,弟弟知道錯了。”

  卓彤彤扭頭衝著兒子喊:“你看看把你媽累成什麼樣子了,還不趕緊過來承認錯誤。你個小王八蛋!”

  楊虹鳳眼含淚,雙目一瞪,大怒。

  “你罵誰呢?他是小王八蛋,那我是什麼?”

  卓彤彤:“……”

  卓秋天:“……”

  卓楊:“……”

  臺風過後,狂海怒濤也終有平靜下來的時候。錢塘潮湧,潮水退卻,江麵還是會呈現出它一貫的安詳和平和。

  楊虹決定了,高中畢業後,卓楊去留學,去德國漢諾威。理由有三條。

  第一,可以讓兒子遠離壞朋友。就不相信他們能跑到德國去帶壞卓楊?

  第二,漢諾威音樂大學鋼琴係是全世界排名第一。是第一,不是之一。

  第三,沒有理由,老娘說了算。

  對於別人來說,漢諾威音樂大學遙不可及,但對卓彤彤和楊虹一家,卻並不是什麼觸摸不到的遠山。

  漢諾威音樂大學在國際上知名度非常的高,尤其它的鋼琴專業,更是許多年穩居世界首位。漢諾威音樂大學是所公立大學,雖然沒有高額到恐怖的學費,但它招生的條件卻非常苛刻。

  除了招收國際上有一定成就的音樂人才之外,每年都會拿出極少的名額,在全世界招收高中畢業生,隻要這個高中生能達成三個條件。

  首先,要有被認可的高中畢業文憑。

  其次,要會用德語或英語進行交流。

  最重要的一點,你必須證明自己是音樂上的天才。

  前兩點,對卓楊就根本不算個事,而主要是最後一項。

  因為楊虹本身就是中國小有名氣的鋼琴家,所以在許多年前,就趁著中德藝術交流的機會,和漢諾威音樂大學鋼琴係的卡爾·諾曼教授建立了相當不錯的私人關係。

  就這樣子,最主要的一項對卓楊也就不存在大的阻礙。

  楊虹隻是把卓楊參加各種鋼琴比賽的影碟給卡爾.諾曼寄了過去,春天過後,一封漢諾威音樂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就郵寄到了中國西安卓楊的手中。

  神奇的卓楊畢竟是個天才,足球和鋼琴都是黑白相間,雖然在鋼琴上沒有下到足球那麼大的功夫,但也是自打小就在楊虹巧言令色和威逼利誘下用手指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流淌過了不少時光。而卓楊即便是個天才,也真的要感謝母親讓他成為了一個鋼琴手,哪怕母親的手段和方式顯得很彪悍。

  楊虹是個婉約的女人。

  所需要的護照等各種手續,在不長的時間內都辦理妥當,隻等待夏末漢諾威音樂大學開學前奔赴德國。

  在這段時間裏,中國足球出了一件大事。

  2001年10月7日,在沈陽五裏河體育場,於根偉的一腳捅射,中國1:0戰勝阿曼,首次打進了世界杯決賽圈。

  10月8日,卓楊把當天能買到的所有報紙都買了一份,每份報紙的頭版頭條,都是中國隊打入世界杯的消息。現在,這些報紙都靜靜地躺在書櫃最下麵的一個紙箱裏,足足有一尺厚。

  而在這個夏天,中國隊在韓日世界杯上瀟灑地走了一回。三場盡墨,一球未進。

  輕輕的我來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就像我他媽壓根就沒來過一樣。

  ——+——+——

  卓楊的小夥伴們,都知道了在這個夏天還沒有過完的時候,他就要去德國。

  說到他的小夥伴們,就必須提起三個人:九山、海洋、老穆!

  和卓楊一般的半大小子,大院裏有許多。仔細算的話,有五六十個,再加上半大丫頭,隻能往一百朝上數了。小夥子小姑娘們平時雖然也有各自的小團夥,呈現出一幅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的欣欣向榮的景象。可畢竟相同的環境,相似的家庭背景,大家表麵上彼此都還是不錯的,相互之間也都還算熟悉和融洽。

  但再好的朋友之間也會分出個親疏貴賤,卓楊和九山、海洋、老穆一直走得比較近。

  他們四人高中以後就在一個班,上學一道,放學一道,打架也一道。

  九山和卓楊同歲,他長得很白,白皙的臉上卻棱角分明。這是個大塊頭,胳膊和大腿明顯比同齡人粗上一圈。九山熱愛舉重和健身,平均每兩個月扭壞一根臂力棒。一個人騎在背上,他做起俯臥撐來就跟玩似的。

  九山打起架來根本不講究閃轉騰挪,因為誰也沒有他扛揍。挨上十拳,就跟沒事人一樣,速度力量完全都不受影響,拳頭落在九山身上,連皮膚的顏色都不會改變。但隻要讓九山一拳擊中,那這場架您就算歇了。九山腦門的正中間,有一個小坑,就是上初中時一挑三打架被人用石頭砸的。然而,那場架九山依然取得了完勝。

  足球場上,九山是守門員,他就是所有前鋒單刀的噩夢。一堆腱子肉向你撲來,霸道的就像虎式坦克。前鋒麵對守門的九山,感覺自己就是林黛玉鵬遇見了施瓦辛格。

  九山是硬漢的標準典範!

  海洋則是四個人裏麵,學習成績相對好的,當然,隻是相對。海洋愛看閑書,熟知所有武俠小說裏麵的人物,以及人物之間的脈絡和關係,並對裏麵的各種武功秘籍、各種生僻絕招、各種奇門兵器如數家珍。

  海洋挺懶,打群架的時候都懶得動手。小夥伴們都已經打的星光燦爛了,海洋還在看熱鬧。熱鬧看夠,海洋就突然出手了,說時遲那時快,一塊板磚已經平拍在了對手的麵門上。

  海洋一臉的小雀斑,就像滿天的小星星,又像在臉上寫滿了省略號。他比卓楊還小一歲,因為小學是在老家縣城上的,而縣城的小學隻有五年製。於是,上了中學後轉學過來的海洋奇跡般的和哥幾個成了同級生。

  海洋喜歡踢後衛,因為球技糙得厲害。但海洋的小腿迎麵骨卻硬得出奇,兩個人小腿相撞,海洋揉都懶得揉,悠悠地跑開去繼續追逐下一個目標,而對手卻疼得蜷在地上兩隻手飛快地揉著腿,腦子裏想念起去世已久最疼愛自己的七舅姥爺,腿毛被搓下來一大片都沒有發覺。

  總之,海洋是個善良的人!

  老穆比卓楊和九山大一歲,是個瘦子,瘦高瘦高,唇紅齒白長得一表人才。老穆常年盤踞在全年級倒數第一,毫不客氣,沒有人能搶走。

  打架的時候,老穆比較雞賊,出手很陰狠,盡往肋下、下巴,甚至下陰,這些疼的地方招呼。那些年流行鐵拳套,老穆有三付,款式不同顏色各異。

  老穆不踢球,卻喜歡帶不同的女生來看哥兒幾個比賽。比賽結束,老穆就消失了,帶著女生去看看另一個他自己私密的球。老穆說,沒有他泡不上的女生,隻有他不想泡的女生。然而,這是事實。

  臉上總是帶著壞壞的笑,走路喜歡聳著肩膀。老穆自詡情聖!

  2001年4月22日,中國國家足球隊開始了衝擊韓日世界杯的征程。亞洲區預選賽小組賽A組,中國隊迎戰馬爾代夫,這一天,在西安市的省體育場開戰。這是中國隊的首戰,也是在西安唯一的一場比賽。

  卓楊、九山、海洋和老穆,也想去現場湊個熱鬧。可對於幾個中學生來說,球票的價格過於昂貴,四個人兜裏的錢亂七雜八湊在一塊,也買不起哪怕一張球門後邊的學生票。

  有一個胖胖的小女生,一直暗戀老穆,每次看見老穆時眼睛裏都能蕩漾出春水來。

  神從不拋棄世人!這個小胖女生的老爸是省體育場的票務主任。

  胖胖小女生一臉夏雨荷式的純情:“老穆,我讓我爸給你弄一張贈票,好不好嘞?”

  老穆嘴角往上勾了勾,眼神裏帶出桃花。他用右手捏起胖姑娘的圓下巴,左手伸出四個指頭比劃了一下。

  “四張!!”

  胖胖小女生花癡了。

  22日晚上,卓楊哥們四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省體育場。

  贈票的位置相當好,是在主席臺的正下方,整片看臺都坐著人模狗樣拿著贈票進來的人。相比全場其他球迷看臺的嘈雜,這裏顯得安靜。球迷們都來得很早,全場幾乎已經坐滿,而距離正式開賽還有將近一個小時,雙方球員連賽前熱身都還沒有開始。

  沒有開始喊口號,沒有開始助威,沒有開始拉歌。所有的球迷團體都在養精蓄銳,等待開賽時用爆炸式吶喊將馬爾代夫的球員轟趴下。

  就像黎明前的靜悄悄,開賽前的體育場顯得有些沉悶。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魯迅

  老穆深吸一口氣,緩緩地站了起來,伸長脖子,仰起頭,扯著嗓子嚎了一聲。

  大半座體育場都能聽見老穆的歇斯底裏。

  “裁~判~是~個~手~yin~犯~!!!!”

  在全場六萬五千名球迷的目瞪口呆中,老穆被特警揪著耳朵趕了出去。

  這是老穆唯一一次進球場看比賽,此後老穆再也沒有去過。

  老穆說,堅決不去,太傷自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