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 第二百七十二章 白龍黑鯉,險川平丘
  直至左肋血花綻開,方士才從渾噩之中醒轉,這一刀之中的強橫力道,對于此刻本就性命垂危的方士而言,無異于雪上添霜。

  刀芒破開車帳外壁,將方士左肋貫了個通透,險些將他釘死在車帳之中。

  好在連日以來,雙膝劇痛已然使得他有些適應,故而醒轉過后,便是輕輕一拍布袋,瞬息之間,百枚珠玉皆盡而出,蟬鳴不止,竟一時間蓋過刀身輕吟。

  南漓多蠱蟲,天下皆知,可在場這幾名漢子,卻是從未聽聞過能將蟬蟲煉為毒蟲的,當下便是將掌中刀劍擎起,神色凝重。就連那為首出刀狠辣的漢子,聞聽蟬鳴,眉頭亦是一陣緊縮,于是又將刀鋒向下壓了一截。

  而車帳之中的年輕方士,口中溢血,卻只是定定瞧著胸前刀芒,緩緩劃開左肋,險些壓到小腹,強打精神,翻了翻掌心。

  于是荒野之中獨獨車帳,從內里竄出一團黑白相間的蟬影,譬如亂云驟起,猛然迸出,竟是將周遭數人一并裹攜,不多時便有慘呼聲起。

  擱在往常,方士布包當中這喂煉極佳的百枚毒蟬,不消這數人傳出慘呼,便可將眾人毒斃,可如今卻是不同以往。原本二境的修為,在經那院中劍客出劍過后,似是連同髕骨一并給削了去,只可調用的絲毫內氣,也在數月流離與雙膝傷勢消磨之下,所剩無幾,壓根無法運轉自如。

  修行中人,內氣為根,若是內氣枯涸,繞是境界再高深幾籌,也不過是水中長月,威能不顯,更莫要說如今方士的體魄狀況奇差,一刀之下,竟是如穿素縞一般剖開左肋,險些割直小腹,即便毒蟬身具奇毒,可始終愈發隨心而動,這才使得一眾匪寇有喘息之機。

  近乎是目眥欲裂,方士才將兩指微微蜷起,而車帳之外那位漢子,似乎也是想將他這控蟬之人先行斬殺,于是本就壓于刀柄之上的力道,又是加了數分,血水奔涌之下,雪亮刀鋒又是下行數分,自方士左肋直下腹,直直露出一道深邃刀傷。

  可畢竟那兩指已然蜷起,在場數人,頃刻之間已然吃毒暴斃,唯有那為首漢子,雖說面門叫毒蟬爪翅劃得血水長流,可仍起未曾受毒,發狠之下,將長刀抻出,一刀破開車壁,直向方士脖頸而去。

  “這刀,躲不過嘍。”年輕人慘笑。

  擱在數月前,這些個江湖嘍啰,在方士眼里,比之土雞瓦犬也有所不如,這一刀,更是壓根無需退避,甚至早在車馬停步時,這幾位不知死期將近的攔路賊人,怕是還未近前,便已然落得身死的下場,淪為方士布包中蠱蟲的餌食。可時至如今,如此微末的道行,只怕這一刀結結實實砍在脖頸之上,當真是避無可避。

  數月之隔,一天一地,白龍黑鯉,高川平丘。

  縱使力有不逮,而年輕人仍舊是奮力勾起指尖,意圖使車帳外雜亂無章的瑩白毒蟬,朝漢子咬去。

  雪映刀光,風鼓蟬翼。那漢子確是膂力非凡,也只是不消一息的光景,掌心那柄刃極寬厚的單刀生風,登時破開車壁,近乎是絲毫無滯,烈烈刀光,已然抵至方士喉頭。

  可于車帳外雜亂如麻的雪白飛蟬,卻只是堪堪將其余數人毒斃,至于那揮刀斷喉的漢子,則是視若無睹。

  俄頃,劍光大盛。

  即便是神志已然渙散的方士,也不曉得眼前這陣極盛極一時的劍氣,究竟是從何處而來,只覺得雙目叫劍光晃得生疼,下意識將雙拳攥緊,原本所剩無幾的絲縷內氣,亦是隨意而走,直沖車帳之外翩然玉蟬之中。車帳外那劫道漢子更是凄慘,僅是那道劍光騰空,擎刀右臂便已然齊根斷去,數息過后,才有血水濡滿衣衫,再叫那玉蟬毒順心脈直摧周身,半字未吐,便已暴死當場。

  而死里逃生的方士,卻顧不得左肋那條前后透亮的刀創,使僅剩的一口氣恨恨罵道,“小爺用得著你發善心,可真是天大晦氣。”隨即便昏死過去。

  車帳之外無數玉蟬,隨風而走,散亂無章,一時竟有潰逃的意味。

  但不過多時,似是珠玉一般的毒蟬便安定下來,化為一道流光,盡數被遠處一人收歸掌中。來人并不顯露真容,只以黑袍覆體,足踏萬千傾城毒蟬,譬如銀瓦嵌玉飛流摻脂,并不去理會車帳之中只余下半口氣的方士,卻是揶揄,“難為那胖子給你留下道護身劍氣,竟還不知好歹;倘若要廢你體魄毀去經脈,于他吳霜而言,也不過是震震青霜的功夫,看來出外修行,非但未曾令你心境歸一,反倒是徒添惡念。”

  黑袍人拈起一只傾城蟬,略施手段,那蟬翼便升出些許紅絲,通體如朱墨點玉,倒是十分精巧。

  “不過念在這養蟬不易的面上,為師救你一命,似乎也還算合乎情理。”黑袍人立身半空,從懷中掏出枚青苗,抬手扔到車帳之中,青苗盤桓而下,附著于那年輕方士胸口,卻是將血水吸了個飽足,登時生出不少藤蔓,纏住左肋小腹那條通透刀傷,再無半分血水漏出。

  “好在你吳霜還算識趣,既然留逆徒一命,我那人情,姑且算你還上一半就是。”大風凜冽,已是五絕之一的南漓毒尊望向西方滾滾墨云,眉眼稍舒。

  南漓多毒蟲,可其余地界的蠱蟲毒草,比之太沖嶺,還是相差甚遠,皆因此處地界實在潮潤得緊,再者無人涉足,方圓百里并無人煙,虎豹詭蟲,蔓藤蒙絡,盤踞深林,南漓獵戶本就極少,更是從不踏足太沖嶺周遭地界,免得失卻性命,故而此處百年來,一向無人問津。

  太沖嶺當中有處斷崖,似是有千里長蛇過境,將百丈大嶺生生沖毀一截,兩側千仞斷崖,而正當中卻留出段約有幾十里的平坦空場。嶺上連年雨水不絕,經數度大江決堤,竟是生生將此地變成一座大湖,水波瀲滟,秀麗古雅。

  無人得知,赫赫盛名的南漓毒尊山門,竟是如此一番水草豐茂的景象,碧波千頃,山青翠木,時有鳥雀烏啼,兩旁危崖高絕,直抵重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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