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芙發現自從那晚她收下趙安良送的桃花式樣的簪花后,他便隔三差五地送她一些東西。前天是草編的小貓,今日是一小把配色清新的野花。
對上趙安良那雙緊張中藏著期盼的眼眸后,林芙照常收下,一句感謝一句夸贊剛說出口,余光便看見有人疾步朝這邊走來。
她看過去,是這幾日里時不時便會遇見的大阿哥。
本就全神貫注地盯著林芙在看,關注著她的每一點情緒變化的趙安良也有所察覺,幾乎在她轉眸露出驚訝表情時便也扭頭看去。
于是快步走近的大阿哥便看見那兩人很有默契般地同步朝他行禮。
“奴婢/奴才參見大阿哥,大阿哥吉祥。”
“……”
大阿哥在兩人面前站定,負手而立。他看向趙安良,冷聲道:“我讓你起來了么。”
趙安良一時間愣了下。
因為多年前定安帝覺得每次有人朝他行禮,他每次都得讓他們起來,這樣有些麻煩,便直接改了規矩,讓那些人行完禮后自行起身。之后的幾任皇帝都沒改過這條規矩,沿用至今。
所以趙安良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重新做回行禮姿勢時他回過味來了——他不知何時得罪了大阿哥,大阿哥這是在罰他。
至于是因為什么得罪的……
趙安良單膝跪在地上,低垂著頭。方才面對林芙時所有的柔軟可愛的情緒全部消失,那張蒼白的臉上陰鷙之色愈濃。
他當然知道是為什么。
因為林芙。因為大阿哥看見林芙收下了他送的花。
大阿哥在嫉妒。
但他一定想不到,林芙不僅對他沒有任何在意,更是把目標定在了皇帝,他父親的身上。
趙安良想到這里,勉強地扯了扯嘴角。
他在心里對自己說:林芙不喜歡大阿哥,也不喜歡皇帝,就算日后成功成為了皇帝的……那也只是把皇帝當工具而已。是滿足她的野心的登天的云梯。
她只會踩著皇帝或真或假的寵愛往上走,一眼都不會朝腳下望。
但他不一樣。他是她的合作伙伴,是她的同謀者。
他們是不一樣的……而且、而且她還收了他送的那些小禮物,沒有任何的對于價值的輕視。她很喜歡他送的東西。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不一樣的。
人的思維總是一瞬百轉,趙安良到最后有點混亂起來,但這并不妨礙他得出結論:他和林芙才是一頭的,其他人都不過是拿來利用的工具,誰又會對工具有感情呢?
這么想著,內心那股破壞欲消減不少。
但落在其他人眼中,只能看見趙安良老老實實地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背部挺直,單膝跪在地上。大阿哥沒說起,他便一直立在那兒沒有動。
看著有點可憐。
可惜林芙已經弄清了趙安良的本質,就算不清楚,她那吝嗇的同情心也不會因此就這樣隨便地散了出去。
“阿芙。”
林芙抬眸看向大阿哥,“奴婢在。”
大阿哥蹙眉,“之前說過,在私底下,你對我不必用此自稱。”
林芙不徐不疾地:“大阿哥仁慈,但奴婢卻怕自己在不恰當的場合忘了分寸。”
大阿哥看著她沉默片刻后,低聲道:“是我無能。”
林芙眼睫輕顫,有些驚訝地看向他。
大阿哥卻沒有解釋什么,“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說,去那片假山后可以嗎?”他抬手指了個方向。
“可以啊,只是……”林芙瞥了眼趙安良。
大阿哥握緊手,聲音陡然冷下來:“就讓他在這里反省。”
林芙疑惑地問他:“反省什么?您一來便罰他。”
后面那句話她說得輕緩,就像是未過門的小妻子在朝自己的未婚夫嬌嬌地指責。
大阿哥心頭一顫。大拇指的指甲陷入食指指腹,帶來令人清醒冷靜的刺痛感,他放柔了聲音說:“好。那便不罰了。”
林芙眨了下眼,隨即垂眸避開了大阿哥過于專注的目光。
大阿哥嘴角微勾,隨即冷冷地瞥了眼趙安良,“起來吧。”
趙安良頓了兩秒才站起身。旁人會以為他是腿麻了,但他自己知道,不是。
“阿芙,我們走。”
“是。”
趙安良轉身看向林芙和大阿哥一起離開的背影,蒼白的臉上神情愈發陰郁、晦暗不明。
……他真想,站得足夠高啊。
便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口,否則惹怒了
原本在皇宮里只知道認真干活,其他的事什么都不想理會的小太監,已經在這短短幾日里被激發出了駭人的龐大的野心。
這安靜無聊許久的后宮里,風雨漸來。
—
成片的假山后很適合藏人,不繞過來看,根本發現不了。當然,有人站在假山前,假山后的人也難以發現。
兩人來到假山后,剛站定,大阿哥便說:“這花扔了吧。”
林芙低頭看了眼手中拿著的那一小把野花,問他:“為何要扔?”
她把花舉起來,左看右看,“是有什么問題嗎?”
大阿哥說:“難看。我之后送你好看的。”
林芙故意反問:“難看嗎?”
“……”大阿哥一時拿不準她的意思,怕她生氣,便緩和道:“還好。”
林芙便笑著說:“我也覺得挺好的。”
大阿哥:“……你喜歡便好。”
頓了頓,他克制不住地問:“你是喜歡花,還是喜歡……”送花的人?
林芙困惑地看著他,“不是喜歡花還能喜歡什么?喜歡——”
她驟然收聲,仿佛明白過來了什么,脫口而出般地說:“我怎么可能會喜歡一個太監!?”
說完便意識到自己的音量大了點,下意識地抬手,細白的手指抵在唇上。
大阿哥卻抿唇笑了,眼中也含著笑意。
他道:“是,怎么可能會有人喜歡太監。”
“也不是……”林芙蹙著眉,握緊手中的花枝,一副說錯了話的后悔模樣。可憐兮兮的。
大阿哥有點心疼,溫聲哄她:“沒事,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林芙還是解釋道:“我不是說他們不值得被喜歡,我的意思是,我和小安,我們只是朋友,您、您不要誤會。”
睫羽不安地扇動著,弄得大阿哥的心一片柔軟。
大阿哥:“不會。你說我便信,不會再誤會了。”
將人安撫好后,大阿哥便把之前同皇后商議的內容全講給了林芙聽,最后很認真地保證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碰其他的女人,以后,等我當上皇帝,也一定會讓你成為我的皇后,我唯一的妻子。”
林芙像是有些聽懵了,愣愣地重復:“唯一的,妻子?”
“對。”大阿哥說道:“到時候等時局大致穩定了,我便遣散后宮。我是皇帝,你是皇后,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
他抬起手,慢慢地往前,握住了林芙的手,隨即緩緩握緊。
他唇邊帶著笑說:“阿芙,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大阿哥把一切都描述得很美好,但這些對于一個身份卑微的小宮女來說,比話本子里的故事還要來得離奇。
高高在上的皇子,一生只她一人。以后做了皇帝,還會為她遣散后宮,尊她為皇后?
這可真是連夢都不敢這么夢的啊!
于是林芙神情有些恍然地婉拒了:“多謝大阿哥厚愛,只是奴婢身份卑微,配不上您的這份…情誼。”
大阿哥也有所預料。但他來只是想把這件事,把自己的心意說給林芙聽,至于她接不接受,并非他一定要即刻完成的事。
他會一直對她好,追求她,讓她相信他、喜歡他。
因為自己喜歡這一個人,所以明白,喜歡,可以讓一個淡泊冷漠之人去爭權奪勢,也能讓舉棋不定的人變得勇敢無畏。
他不需要林芙為了他們的感情去沖鋒陷陣、劈斬荊棘,這些都是他要去做的。他只需要她能夠堅定的回應他、看著他,便足以。
“你配得上。”大阿哥很認真、誠摯地說:“你配得上世間所有的美好。”
林芙抿著唇,沒說話。
大阿哥:“我知你此刻必是不信我,或許也不愿意嫁給我,都沒關系,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林芙突然有些好奇,便問他:“若是你證明了一切,我也還是不愿呢?”
大阿哥注意到了她的用詞變化,但沒在意,反倒欣喜。他回答道:“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他唇邊噙著笑,寒星般的眸卻有些沉。
林芙看得出來,他在撒謊。
兩個人又說了會兒話,大阿哥看出林芙此刻心神不定后,便告辭離開了。
走之前他還看了眼被林芙拿在手里的花,目光很冷,還有著嫉妒,甚至是…羨慕。
相隔片刻,林芙也從假山后出來。
她淡淡地瞥向左側,視線下落,落到了假山旁草叢里的幾點紅色上。
有極淡的血腥味。是血,很新鮮。
有誰曾站在那里,受了傷,幾滴血捂不住地從傷口里落下來。
林芙翹了翹嘴角,邁步離開。
第二天再見到趙安良時,林芙注意到他手上有傷,很關切地問他:“怎么了,怎么傷著了?”
趙安良看著她,止不住地朝她露出笑,眼睛里卻一片暗淡。像是自嘲的苦澀,又像是委屈的難過。
但他還是對她說:“沒事,我昨天不小心摔倒了,手在地上傷了下,不礙事。”
林芙卻攔下了他想要伸進水盆里的手,用不容拒絕地語氣對他說:“你去休息,我來。”
這天,所有的活林芙都替他包下了,趙安良只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
但他沒怎么感到開心,反而更失落了。
他覺得自己現在在林芙面前的形象,不僅是個沒種的太監,還是個會走路摔跤的廢物。
趙安良故意在心里狠狠地罵自己,但無論怎么罵,都磨滅不掉自己小心藏著的那份無望的愛戀。
——他是卑劣的野狗,明知自身的臟污,卻仍妄想要將一只皮毛雪白漂亮的家寵叼著后頸,壓到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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