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湖入湖口外的海面上，數十幢黃龍樓船靜止不動，海面上飄蕩著幾具尸體，點點猩紅在廣闊海面上并不起眼。
數十幢黃龍樓船，即便在中小型戰事中也可以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每幢樓船上標注配備的士卒是一百五十人。
這上千人起初以為只要捕捉一人，都想著如何搶奪軍功，如今卻沒有任何人再有這樣的想法，不敢也不能。
距離春神湖最遠端的一幢樓船上，趙顯徽渾身鮮血，有自己的，但多數是別人的。此時，他手上抓著一個頭顱，可不就是青州校尉袁白山嘛。
韋青山死后，那老扈從根本沒有報仇之心，很快就逃離了青州。柳長坤又重傷不省人事，袁白山臨危主持大局，本想一舉捉拿刺客，以此讓自己在日后的青州軍界立足。
不曾想，后有追兵，前有阻軍的趙顯徽，悍然沖上樓船，徑直向他袁白山殺來。
初次交手過后，袁白山便明白，自己不是這個年輕人的對手，于是退到了最后一座樓船，坐等對方力竭而死。
趙顯徽便一樓船一樓船的殺，將近倆千人，只有不足三十人有機會跳水逃生。
直到頭顱被捏碎前，袁白山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會被年齡比自己低的同境界對手殺死，而且那人在殺到自己眼前后，已經精疲力盡。
趙顯徽一把丟掉袁白山的頭顱，頹然坐在船頭，任由海風吹拂。
船下，那位天下第九走在海面上，竟如履平地。但他沒有急著出手，而是穿過樓船群，向著遠處的海面走去。
單飛羽當然不怕趙顯徽跑了，一個才戰至力竭的人，根本沒法隱藏自身氣機。哪怕相隔千米，單飛羽依然能輕松鎖定趙顯徽的位置。
看著這個要取自己性命的人如此自負走到遠處的海面，然后拄槍而立，無比自負。趙顯徽轉頭看向身后那個箭囊已經沒有羽箭的神箭手，慘然一笑。
“一日一箭，我不會再幫你。”燕長公冷聲道。
“要是張叔回來了，一個單飛羽就沒什么好怕的了。”趙顯徽盡管用了很大力氣說話，聲音依然極小。
“是你讓他去護送徐懷陽的。”燕長公依舊冷若冰霜。
趙顯徽哪里不明白這個一直不情不愿在暗中保護自己的神箭手是什么意思，苦笑道：“徐懷陽對我而言很重要，沒有張叔那樣的高手保護，我不放心。”
臨到這時，趙顯徽的話竟多了起來，這位明面上是梯田之人，暗中又屬于秦王府的雙面諜子好似自言自語：“我知道你怪我害你沒法在秦王府建功立業，要不是因為我，這次隨魏叔北伐的，肯定有你一份。”
“我也知道相比于保護我，你更想去護送徐懷陽，可我還是想和你單獨呆呆，最好能親口和你說一句對不起。”
簡簡單單對不起三字，觸碰了燕長公的逆鱗。這位神箭手竟真不管趙顯徽生死，怒而揮袖離去。
趙顯徽坐在船頭，無比落寞。這個年輕人想起了當年，和母親相依為命多年，卻沒等來所謂的父親，母親卻已先走一步。這個早早沒了母親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父親，到了那個所謂的新家，卻怎么也沒找到家的感覺。
在那個滿是陌生的環境，只有那個叫小燕子的丫鬟愿意給自己笑臉，愿意成為自己的朋友。
可他如何也想不到，小燕子也會有離開自己的一天，走得很突兀。
后來這個年輕人才知道，小燕子哪里是什么丫鬟。只是在一次燕長公帶著閨女去秦王府的時候，那個女娃遠遠看到了他，知道他的處境后提出要當丫鬟。
那個時候，燕長公也只當是有幸能與秦王府結下姻親，不曾想卻葬送了自己女兒。
趙顯徽永遠無法忘懷，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份，也不會有人來刺殺自己，小燕子也就不會因為幫自己擋刀而死。
趙顯徽不由得想起了那個被自己滅了門的上官苑，那個和小燕子長得極相似的丫頭。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現，那丫頭估計還在汴州當那個胭脂榜第六的小姐，也許永遠不會踏上習武之路吧。
趙顯徽在船頭坐了半個時辰，回望此生不過短短二十年，卻已是很難忘。
習武之人注重的是一口氣，特別是上了四品的武夫，只要那口氣足夠雄渾，便能繼續戰斗下去。
半個時辰對趙顯徽這樣的從一品武者來說，足夠了。
江面上，駐足了半個時辰的單飛羽緩緩睜開眼眸，在他的視線盡頭，是那幢黃龍樓船。
船上的年輕人站起身來，因為吹了半個時辰海風，這么一動，身上掉落不少凝固血痂。年輕人卻根本不在乎，只是伸出手，燕長公便出現在一旁，將那柄飛龍奪勝槍交到他手上。
年輕人躍下船頭，卻沒有掉入水中，而是輕輕一點海面，如靈蝶輕盈，速度卻快得詭異，千米距離不一會兒就縮短到幾丈。
直到這時候，單飛羽才一槍刺出。就是簡簡單單一槍，沒有任何花哨招式。可偏偏是這種最簡單直白的招數，讓趙顯徽根本沒法應對，只要同樣一槍刺出。長槍與長槍相撞，火花迸射后，各自朝對方刺去。
趙顯徽握槍的手狠狠一扭，企圖將對方的攻擊軌跡壓偏，卻發現怎么也壓不動。
寒白骨本身重量只有七十公斤，這對二品以上的武夫來說不算什么，可當這柄長槍由槍法大家單飛羽來使用就完全不一樣了。
趙顯徽很清楚自己和對方的實力差距，果斷收手，變成一拳砸在槍尾上。奪勝槍驟然加速，若單飛羽執意刺出這一槍，便是要一命換命。
走到這一步，根本來不及變招，要么收手，要么繼續進攻。
境界高深的武者多數惜命，畢竟修行不易，不是被逼無路的情況下，沒人愿意以命換命。
事實證明趙顯徽賭對了，單飛羽確實是來為師報仇的，可他只想報仇，根本沒打算把命交代在這里。
單飛羽收招退去，趙顯徽則一把抓回奪勝槍，負槍立身。
倆人的交手沒有任何試探，一交手就展露生死鋒芒，不似江湖上那些點到即止的比武切磋，他們要比出的，是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