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城雖然是梁州主城，又有秦王府這樣的龐然大物，卻同樣有貧寒百姓的存在。而且與秦王府之間只有一山之隔。
秦王府所在望仙峰不遠處有一河一山，偶爾有垂釣之人坐于河邊酣睡，秦王府也從不出面驅趕。
今日秦王趙武穿了身樸素衣衫，不顯富貴，就如普通百姓一般。除了暗中的死士，不帶任何護衛。
趙武提了一根魚竿和木桶，看到河邊有位垂釣老者，便走上前去，坐在老者身旁，也不打窩，就蹭著老者的窩點垂釣。
已經不是第一次相遇的老人睜開眼皮看了眼趙武，沒有說什么，繼續酣睡。
老人姓呂，名長貴，膝下無子，并非什么了不起的隱世高人，不過是個沒撈到軍功的卒子。當初在秦軍中，只是一員最普通的步卒，別說大將軍秦王這等人物，就連王元儆，魯元恭這些大將都不認識。
呂老爺子這些年生活在梁州城，只能靠進山打獵和釣魚種菜為生。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很難再打到能填飽肚子的獵物，所幸偶爾還能釣到幾條魚，開開葷。
最近幾月趙武突然出現，很不生分的蹭他的窩點，他也不驅趕。當然不是財大氣粗，而是他根本就沒打過窩。他哪有銀子去市面上買那些昂貴魚餌，至于蚯蚓，都在自家菜地里，寶貴著呢。
果不其然，倆個人坐了足足幾個時辰，一條魚都沒上鉤。
趙武不像個垂釣者，反而像是特意來找人聊天的。呂老爺子起初也不耐煩，隨著慢慢熟識，也就愿意安靜聆聽，甚至主動挑起話題。
“娃回家沒？”呂老爺子問道。
趙武看著平靜水面，點點頭，“回是回了，待了幾天又出去了，這次要去南方，不曉得啥時候才回得來咯。”
呂老爺子安慰道：“能多歷練，終歸是好的。”
趙武苦澀一笑，“其實我也不是怪他不著家，若不是當年我拋棄他們母子，也不會如此，只是十來年了，他還是不把家當家，心底想來是不認我這個父親的。”
“那可不一定，他就算原諒你，不知道怎么告訴你，自然會如此，沒有哪個孩子會怪罪父母一輩子的。”呂老爺子又說道。
趙武愣了愣神，趙顯徽確實曾說過不怨恨他了，那話也被當時保護他的死士帶回秦王府。趙武自然是高興的，可只要趙顯徽沒親口喊自己一聲父親，他心底的愧疚便永遠無法消減半分。
“過倆年，我應該就要離開梁州了。”
“你和老頭子我一樣是個昏死等死的貨色，能到哪去？”
趙武指了指東方，“太安城。”
呂老爺出奇多了股怨恨，“那地方有啥好的，一群只知道讀書，滿口胡言的書呆子，老頭子我要是年輕個二十歲，一拳就能把他們給撂翻，保證爬都爬不起來？”
呂老爺子當然不是瞧不起讀書人，如今的世道，武人只能安度晚年，讀書人站廟堂，引導天下走勢。亂世出梟雄，太平盛世便是讀書人的天下。
只是秦王趙武功績封無可封，太子之位理所當然，卻因為得不到那些廟堂大臣的支持，得了什么滑稽可笑的秦王，還要每天被讀書人在背后罵作屠夫劊子手。這算哪門子的道理？
趙武沒有說什么，只是繼續聊些家常。
等到天色昏黃，便一同離去，來到呂老爺子家中。
那是一間簡陋茅草屋，建在荒郊野地，連個院子都沒有，就更別說做飯的廚房了。
屋外架著口鐵鍋，堆積了不少柴火。
才回到家，呂老爺子就瞪大雙眼。因為鐵鍋旁綁著只鴨子，個頭還不小。
呂老爺子指了指鴨子，問道：“你小子從哪偷來的？”
趙武不滿道：“您老就這么看不起我？一只鴨子我還是買得起的吧。”
呂老爺子撇撇嘴，“上上次你小子偷人姑娘肚兜，還不是跑到我屋里避難來了。”
一提這事，趙武就滿臉苦澀。那一次他好端端走著，不知從哪刮來個肚兜，結果又剛好撞見主人家，被當作采花賊一路碾打。還好躲進呂老爺子家中，才逃過一劫。
雖然不知道鴨子到底是買的還是偷得，呂老爺子反正不會放過這等美味。他讓趙武去燒水，然后倆人趁著日頭還未完全下山，拔光鴨毛，做了一大鍋鮮嫩鴨肉。
結果趙武又拿出不知從哪弄來的倆壺酒，雖只是普通黃酒，對只能每月底買點酒糟過嘴癮的呂老爺子來說卻如稀世珍寶。
倆人就著鴨肉，各一壺酒，吃得滿嘴流油。
待得酒足飯飽，倆人又閑聊了會兒，已是三更半夜。
呂老爺子畢竟年紀大了，趟在地上睡去。
趙武將其抬回屋內，然后醉醺醺離去。
呂老爺子醒來后已是第二天午時。他本想去照顧田地里的蔬菜，結果才出門就看到屋外坐著一位身穿官服，身形略顯肥胖的男人。
那人顯然坐了許久，好不容易等到呂老爺子開門，趕忙嬉笑道：“呂老爺子，近日可曾安好？”
呂老爺子認得此人，他身為退役軍伍，每月按例可去衙門領三兩銀子。而此人就是分發之人。
以往每次在衙門，此人都是一副嫌惡嘴臉，今日怎的像是換了個人？
那官員也不在乎呂老爺子訝異的眼神，繼續笑道：“以后退伍士卒每月可領二十兩銀子，本官這是來給您老送銀子的。”
說著，官員小心翼翼雙手送來十七兩銀子。
呂老爺子滿腹狐疑，不過還是收下了。
之后官員還主動詢問了呂老爺子平時的生活狀況。呂老爺子詢問規矩是何時變的。
官員則回答這是秦王親自改的規矩，所有人一視同仁。
呂老爺子這才放心。
官員離去前，說很快就會派人來修繕屋子，以后刮風漏雨都不用愁了。
呂老爺子坐在屋外，心想當年選擇跟隨秦王，是沒有錯的。他這些年日子雖然苦了點，卻從未怨恨過秦王。曾經沒有，以后更不會有。
呂老爺子看到一旁還有昨夜沒喝完的黃酒，便拿起酒壺，仰頭猛灌一口，那叫一個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