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依舊是與往日一般的和煦日子。生活在天子腳下的老百姓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談論今日又見了哪位大官，早朝又有哪位官員升遷，哪位被貶，甚至能對朝堂政事侃侃而談。
人們不知道的是，在這樣平淡時光之下，是多么的暗流涌動。
有一位背負書笈的老儒，緩緩走入太安城。于是遍布在城內的梯田諜子立馬蜂擁而動，那皇城之中的趙德更是急奔出養心殿。
老儒就在無數諜子的暗中護衛下，從太安城城門口走到了皇宮門口。
在那條寬長御道上，除了當今天子趙德再去他人。
趙德激動相迎，竟對著老儒彎腰行禮，恭敬喊了一聲，“拜見老師。”
天子雙膝不可跪人，那么這一拜，就是天下最貴重的禮儀。
受此大禮的老儒沒有半點受寵若驚，反而雙手負后，坦然受之。
老儒滿意的撫摸胡須，好不容易才想起眼前男子已不僅是當年的那個弟子，更是當今天子。他這才將趙德攙扶而起，笑道：“沒將老頭子我攔在太安城外，你小子倒挺有胸襟。”
看似普通的一句話，卻嚇得趙德猛然下跪，俯首貼地。
要將老儒攔在太安城外，只有一種辦法，弒師！
這一次，老儒沒有再去攙扶趙德，而是繞過這位當今天子，邊走邊道：“馬背上征戰得天下，下馬坐龍椅守天下，你趙德空有匹夫之勇，怎的辛苦打來了天下，卻守不住？”
老儒又轉回頭，俯身對跪在地上的趙德質問道：“十錦妙計，你拆了幾個？又用了幾個？那柳炳文為何能成為站皇帝？你趙德殺了那么多人，為何就不愿多殺幾人，換趙家天下安穩？沙場將軍尚且講究一個慈不掌兵，你趙德如何做得皇帝？如何握得住天下？”
老儒氣憤得冷哼一聲，轉身向皇宮內走去。
許久過后，趙德依舊俯身跪倒在地，將他扶起來的，是秉筆太監魏完吾。
“陛下，國師大人挑了重華宮入住。”魏完吾用他那沒有任何雄渾氣的聲音說道。
趙德這才慢慢起身，望向皇宮內，自然是再看不到老儒身影的。貴為天子的趙德抬手擦拭眼角淚水和額頭汗水。
堂堂皇帝，竟被一位老儒生罵的冷汗直冒，罵得委屈落淚。
魏完吾口中的國師當然不是遠去梁州的禹時文，而是那位在大奉立國之初就離開京城，游歷天下的老儒。
當年大秦崩塌，群雄并起，指導趙德如何在亂世之中脫穎而出的人，不是禹時文，而是那位名叫司馬徽的老儒。
當年老儒離去時，留下十個錦囊，明言每當趙德治理天下遇上過不去的坎，就打開錦囊。
十錦妙計，其中五個分別要殺五人。結果趙德一個都不愿殺，才給了柳炳文可乘之機，一舉掌控天下大勢，成為當朝首輔。
當然，若沒有柳炳文，趙德過不去那五道坎，這天下是否還姓趙就兩說了。
......
老儒入宮的消息雖然沒有人敢宣揚，可是太安城內還是有許多人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最先來重華宮探望的，正是當朝太子趙潼關。
當時老人正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悠閑看著戲臺戲子們唱戲。在老人身旁還擺有一張空的太師椅，不知是為誰準備的。
趙潼關滿懷忐忑來到老人身旁，恭敬彎腰，“拜見師祖。”
老人斜了一眼，然后就繼續看向戲臺。
“你回去吧。”這是老儒能給趙潼關唯一的答復。因為他知道，這位太子殿下之所以會到這來，是因為柳炳文的勸說。想必就連見面之后該說的話，都已經告知。至于趙潼關記住了多少，老人不知道，也不在乎。
然后，堂堂一國太子的趙潼關果真彎腰離去，想必這也是柳炳文預料到的結果之一。
在趙潼關離開戲院的時候，正好一人迎面走來。
那人今日沒有再穿那身扎眼的黑緞平金五爪蟒袍，而是穿了一身便服，看上去就像個普通富貴人家。
趙潼關暗暗咬牙，他曾也想能對得起自己的名字，做一位馳騁沙場的將領。他也確實做到了，在那個亂世之中，立下豐功偉績。
只是有個人，比他做的更好，功勞更大。
若非有首輔的鼎力支持，他絕對得不到如今的太子之位。論戰功，比不過眼前人，論廟堂謀略，更是拍馬不及。
既然如此，拿什么和這個弟弟比？
來者正是入京后不急著離去的秦王趙武。他沒有理會先自己一步來到戲院的趙潼關，兩人錯身而過，一人滿懷恨意離去，一人昂首挺胸走入。
與趙潼關不同的是，趙武沒有拜老儒，甚至連一句恭敬言語都沒有。他很不客氣的坐在老人早就準備好的另一張太師椅上，陪著老人一同看戲。
能入皇宮戲院的戲子，當然不是常人能比。
臺子上唱的，是一段名為霸王別姬的戲曲。因戲子演繹深情，很是能讓人惋惜霸王的烏江自刎和虞姬的忠貞不渝。
戲曲落幕，老人還在哼著戲腔，趙武就坐在一旁。
等到老人停止哼唱，趙武才開口道：“好一位西楚霸王。”
老人說道：“好一個虞家美人。”
趙武便沉默了。
老人看似接口一句，其實是反駁。世人多惋惜霸王英雄氣短，卻少有矚目虞姬的生死不棄。
在那個亂世，有多少人會在乎一位女子的生死？更何況這女子連正妃都不是。
趙武的沉默，是因為他想到了當年荊州那個與自己患難之中相愛的女子。曾相約至白首，如今卻是陰陽相隔，物是人非。
老人終于轉頭正視這位天下最有權勢的藩王，笑問道：“當得一代霸王，卻當不得手握天下的漢武帝？若換作你，如何抉擇？”
趙武起身，對老人彎腰作揖，恭聲道：“弟子愿做先生手中牽線傀儡。”
老人撫摸胡須，滿意的笑了。
這一天，趙武其實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而老人也知曉。
既然當得一代霸王，如何不能連那手握天下的皇帝一并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