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州普寧縣的周王府多年來都是整個嶺南的笑話。堂堂周王,住的宅子竟然只是一個四合小院,就連稍微富庶點的商人都住得更加豪奢。
其實最開始的周王府并不是這個小四合院,而是位于普寧縣中心,占地足有百丈寬,光打造就花費了數十萬兩白銀。
只是當周王被李洪進,閻貢兩人領銜的文武官員架空后,嶺南就再沒人瞧得起周王,就連那棟宅子,也被當地縣令的兒子以三百兩的價格給強買了去。
上一次八王入京,嶺南眾官員其實是心懷忐忑的,就怕周王在朝堂訴苦,惹來龍顏大怒。嶺南官員就算再團結,果真能和朝廷死扛?
結果周王在京城壓根就沒有告狀的打算,灰溜溜去,灰溜溜回,讓嶺南眾官員笑話真是好一條“毛毛蟲”。
小四合院中,不見仆人女婢,雜物胡亂堆放,一架唯一保存完好的太師椅上,躺著個頭發蓬亂,滿臉胡須的男人。
其實就算宅子被人強買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好歹院子里還能看到一家人歡笑的身影。可后來那對母女死了,他才明白與世無爭是多么愚蠢。
“喂,吃飯了。”院子里響起了久違的人聲,是來自一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
才六七歲的丫頭,卻披掛著寬大圍裙長及膝蓋,手中還拿著個鏟子,本該很滑稽的穿著打扮,換在小丫頭身上卻顯得無比自然。她本該喊男人一聲父親,可隨著母親和姐姐的離去,她就再也喊不出口了。
男人也只有在聽到小丫頭的叫喊才會動一下,說明他還不是個死人。
男人走到小丫頭身旁,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辮子扎偏了。”說完就去客廳吃飯去了,也沒有要幫丫頭重新扎辮子的打算。
早就習以為常的丫頭回到廚房,端出一盤青菜炒肉片。
作為一地藩王,朝廷每旬都會送來銀兩,這筆錢是沒人敢私吞的。所以家中其實不缺錢,只是丫頭實在太過年幼,勉強能炒兩個小菜,要是換成大排骨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飯桌上,這對父女喝著湯,偶爾夾點菜下粥,吃得寂靜無聲。
這時,門外突然一行人造訪,正是離開五府經略使府邸的趙顯徽四人。
周王只以為是來耀武揚威的紈绔子弟,不予理會,繼續埋頭喝粥。小丫頭則是將飯碗拍在桌上,怒視來者。
趙顯徽識趣的沒有靠近飯桌,離著得有三丈遠,恭敬作揖,“小侄趙顯徽,見過周叔。”
周王一愣,終于抬頭正視趙顯徽一行人,問道:“你是趙武的兒子?”
當年朝廷分封八王,各地藩王不得隨意離開封地,兩王不可相見。所以周王很懷疑眼前這個趙顯徽,是不是那些紈绔公子哥找來的人假冒,戲耍自己的。
“小侄這趟南下去夷州島一趟,就想著來看望周叔。”說著,趙顯徽轉身從甘戈手中接過兩壇酒,這才走近桌子,“都是您最喜歡的錦州燒酒。”
周王這才相信趙顯徽的身份,他喜歡喝錦州燒酒,是只有趙武才知道的。當年亂世春秋,周王也曾領兵四處征戰,軍中禁酒,他更是要以身作則。唯有趙武偶爾會領著錦州燒酒找到他,才能痛飲一番。
周王掀開封布,濃醇酒香當即彌漫開來,周王深深吸了一陣,由衷感慨道:“就是這個味。”
“雪兒,這是你趙顯徽哥哥,快去端幾條凳子來。”周王對小丫頭說道。
本名趙妍雪的小丫頭半信半疑看了眼趙顯徽,這才去雜物堆里翻找凳子去了。
周王臉上略顯尷尬,將小丫頭的凳子拿來,讓趙顯徽先坐。
飯桌上,趙顯徽與周王就只是聊些家常,其實多是周王詢問秦王的近況,畢竟周王這些年過得,實在沒有什么值得說的。
小丫頭很快端來兩條平時用來晾曬蘿卜干的長凳,一條給甘戈和韓荀坐,一條給上官苑。小丫頭與上官苑同坐一凳。
小丫頭好奇的看了眼身旁大姐姐,小臉蛋上滿是驚訝。悄悄在心中感慨,原來世間還有這般好看女子啊。
簡單的叔侄敘舊過后,趙顯徽沒有打算在四合院入住,而是帶著周王和小丫頭來到了曾經的周王府。
當年那個強買宅子的紈绔公子哥早在昨天就卷鋪蓋滾蛋了,府上已經由新來的仆役們打掃妥當,隨時可以入住。
周王站在門口,看著那重新掛上的匾額,反復讀著“周王府”三個字,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推門進入,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幅九龍奪珠影壁。以龍作畫,非帝王家不可,若非這棟宅子曾是周王府,就算給那縣令之子十個膽子也不夠。
繞過影壁,便是待客主廳,那些桌椅板凳和當年的擺放位置一模一樣。
主廳之后,是一條條廊道。周王選了其中一條,彎彎繞繞走了許久,才來到一處水湖花園。
這處水湖用了王府三分之一的占地,池中鯉魚千萬尾,一把魚餌灑下去便可見萬鯉翻滾的壯觀場景。
當年周王最喜歡的事就是坐在太師椅上,看妻子和兩個女兒在湖邊玩鬧。
如今妻子和長女都已不在了,小丫頭倒是已經能自己煮飯炒菜了。
“還請周叔叔恕罪,當年分封八王,我師父提前安插了諜子在周王府。”趙顯徽請罪道。
周王搖搖頭,“別說只是秦王府,當時天下哪方勢力不想把諜子安插進來,恐怕府上隨便選個馬夫,真實身份都是某位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人之常情罷了。”
趙顯徽微微抿了抿嘴唇,又道:“我和李洪進閻貢兩人分被談了筆生意,以后周叔叔就代替秦王府在嶺南發展,不論有什么事,都可與李洪進閻貢兩人說,他們自會傾盡全力幫您。”
周王當然會有事求助李洪進閻貢兩人,當年欺辱他妻女,以至兩人不堪受辱自盡的那些紈绔子弟,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周王作為一個長輩,卻對著趙顯徽深深作一揖。
趙顯徽也沒有打算攙扶,坦然受之。